1980年的圣诞期间,戈德里克山谷的波特家很忙,深夜了都还有人来来往往,挥舞着礼物盒、饼干或是威士忌,有很多孩子在跑来跑去,含糊不清地高喊着,他们很多是凤凰社社员的孩子,还有些是夏瑞恩兄妹家收留的难民的孩子。圣诞树挤在电视和沙发中间,按自带模式周而复始地闪烁。
莉莉·波特和詹姆·波特把门打开,一行人走进来,带着年轻人的吵嚷,莱姆斯无奈笑着叹气接受伊迪丝的调侃,长相非常相似的布莱克兄弟之间的气氛却很尴尬,阿赛亚·莱桑德非常负责地将他们采购好的东西交到了波特夫妇手上。
詹姆抱过摇篮里的哈利给大家观摩,与小家伙打交道是所有人都热衷的事。伊迪丝觉得这总能让她的心情变好。
“哈利很喜欢小伊阿姨的,对不对?”莉莉爱抚着儿子的手臂。
“你没必要说话,亲爱的,我知道你最喜欢西里斯,没关系的,别被你妈妈吓着了。”伊迪丝说。
西里斯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他已经被那群孩子拉去客厅的地毯落座,开始打电子游戏了,据说有一次他和其中两个男孩一直打到凌晨两点,被半夜醒来的莉莉训了一顿,莉莉说当时三个人的身体被屏幕染上了一层绿光,西里斯脸上还带着信徒版炽热的神情,詹姆因为这件事嘲笑了他很久。
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了,这里的人的心情却不再悲伤,洁白的雪色成了纯质的花沿路盛开,以后的路也会是。魂器已经毁了两个,邓布利多说其他的下落渐渐明了,食死徒的攻势也有了破除,事情真的在好起来了,所有人一直在对自己这样说。伊迪丝有一次写到儿时的夏瑞恩庄园,每年春季,向东的墙壁上都会长出一丛青榴。那堵墙是石头砌成的,中间缝隙很大,没有种子,也没有一点儿土。但那丛青榴总是长得很茂盛,还会开花,颜色很优雅,她现在脑子里还能回想起青榴开花的样子,充满了温柔、节制的力量。父亲每年都会找人把那丛青榴割掉,但没用,每年它还是会长起来。后来那个人用石灰把那面墙粉刷了一遍,在上面涂了一层让人无法忍受的天蓝色涂料。她却等了很久,充满信心,希望那丛青榴能顶破那层墙壁的表面。
而现在,她感觉那丛青榴真的长了出来,外面的石灰裂开了,那丛青榴开始冒芽了。因此,她深深地祝福凤凰社,还有所有的人,要继续对抗石灰的斗争,对抗所有那些通过抹杀差异制造和谐的一切。他们要一季接着一季,坚持着,要让青榴开出花朵。
除夕那天晚上,西里斯来告诉她他们要去霍格莫德过新年,以前的很多同学都会去。她很犹豫,“要不我还是待在家里算了。”
“莉莉绝不会允许的。”西里斯说。
“是你不会允许还是她不会允许?”
“我们都不会允许,但我觉得你会听她的。”
“嗯,你觉得的对。”她说。
他们的关系一直在好转了,但伊迪丝还是不太愿意让自己太热情地去看她,不能太过分了,她不可以再失控,就算她现在知道没人能完完全全独立于他人,也不怀疑他现在能让她依赖。这段时间里,他们会一起去听乐队的演出,在汉普斯特德的公园野餐,西里斯终于肯陪她去西区看一整天的剧院表演、逛中古店,有一次他们开车去了布赖顿,那里有很多彩色的商店和酒吧,整齐的房子沿海岸线依山而建,他们在码头的游乐场玩了半天。回程的路上碰到交通堵塞,于是他们不停地聊天、开玩笑,西里斯说了几个冷笑话,实际上她当时并不想笑,至少不是觉得他的笑话好笑,但是还是笑得趴在方向盘上,最后西里斯把她换下来代她开车,她把头靠在车窗上睡觉。一切都很平静。
她说:“好吧,我会去的。”
所以伊迪丝还是跟着去了,这还是她毕业后第一次去霍格莫德,很多东西都很熟悉,但好像又都不一样了,槲寄生和很香浓的黄油啤酒气味,学生时代的所有人都在那,他们不得不不断地和所有人遥相挥手,用嘴型致意问好。她走去吧台的时候遇见两个很久都没见的人。
“哇,这是伊迪丝·夏瑞恩吗?我真的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玛杜丽·佩蒂尔说。她旁边的杰斯·张应和着:“嗯嗯,就是她,我百分之分确定。”
伊迪丝惊讶得靠在吧台边上说不出话,觉得自己甚至腾不出手去拥抱他们——她在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们。
“好吧,你们都回来了,我才是真的没有想到的。”
西里斯探下头对她耳语:“瞧吧?我跟你说了所有人都会来的,你也应该来的。”
“闭嘴。”她说。西里斯笑了笑,很识趣地走开了。
玛杜丽挑起了眉,对着他走的方向努努下巴,“这是什么情况?”
“哦,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目前。”伊迪丝戒备地看了杰斯一眼。杰斯很疑惑地皱着眉,“目前?那以前呢?”
“那些先不算。”
她觉得玛杜丽和杰斯变化很大。玛杜丽紫铜色的皮肤一如既往,化了很浓的眼线,穿得就像法国畅销杂志的模特一样,体态匀称,长长的黑发垂在背后,看上去比伊迪丝记忆里更安静也更神秘,不知道是时光过了太久还是怎样,她给伊迪丝的感觉很陌生。伊迪丝不是很想向杰斯承认他终于变帅了些,他蓄了一点胡子,晒黑了些,不再那么像个小男孩了,不过和其他男性比起来还是更温和。
“听说你孩子都有了,这太吓人了。”伊迪丝不是很敢相信地打量杰斯的西装衬衫,“我知道詹姆和莉莉也有哈利,但是你——你给我的震惊就更大,你以前甚至都不那么讨女孩子喜欢。”
杰斯不以为意,喝他杯子里的龙舌兰。
“哎呀,小杰,我不是说你没魅力,只是其他人不懂嘛,你那么真诚善良,谁不喜欢你啊?”
“感觉你要是再说下去他就要把那酒杯砸你身上了。”玛杜丽说。
杰斯开了口:“我本以为今晚会是一场噩梦,但其实还挺好。”
伊迪丝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打算告诉他们两个:“我知道这么说很肉麻,但你们真的没法想象我有多想你们。”
玛杜丽翘起嘴角,“的确很肉麻。”
那个晚上他们聊了很多事情,大多数时候是杰斯和玛杜丽在讲,伊迪丝第一次没有那么多话说,要是继续讲述她毕业后那段时有筋疲力尽的回忆那就太累了,毕竟已经有人倾听过,她也就不再需要反覆舔舐痛苦了,她可以消除掉对自己的狂热,去看看她不在的时候这些曾经与她形影不离的人的生活,没有她的日子,他们过得怎么样。
照杰斯自己说的,在老家他风生水起,他说他的家庭非常幸福,但如果他不能在明天早上八点之前赶回去就要被妻子责备了。玛杜丽去法国之后一直在好好上学,她现在去南法的一家香水公司做调香师了,霍格沃茨里接触的草药和魔药给她的职业添了些光,她无聊的时候也写诗,什么题材的都写。一直到他们聊得口干舌燥,酒也喝不下去了,才走去舞池,没人在真的跳舞,大家只是站成一圈,对着彼此的耳朵叫喊,其他人也加入了进来,有的人伊迪丝此前从未见过,大家彼此拥抱,大喊大叫。
午夜时罗斯默塔女士邀请大家都出去看烟花。伊迪丝抓着西里斯衣角走出去时,第一朵烟火恰好撕开靛青的天幕——那是个过于明亮的惊叹号,仿佛有人用金剪刀裁开了凝固的夜空。人群爆发出欢呼,声浪撞碎在城垛投下的阴影里,化作无数细小的回音,攀着古老城堡常春藤枯萎的卷须爬上窗棂。那些升腾的火光多像春天散落在露台上的郁金香花瓣,只不过此刻它们燃烧得愈发暴烈,将云层烫出焦黑的孔洞,又转瞬凋零为靛蓝色的灰烬。
他们都欢呼着“新年快乐”,伊迪丝很开心,感觉自己已经有一个世纪没有那么开心了。西里斯注视着她的眼睛,用一种不大也不小的音量说:我爱你。她一直在笑,脸红红的。他很少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做,所以他一定是故意的,为了让她开心。
伊迪丝不确定是否有其他人听见,但她能感觉到大家的视线,真切地压在她肌肤上。毕竟经过这么多年,他们两人似乎仍然难舍难分。伊迪丝不得不承认,换作她大概也会瞄上几眼。
“你不用也说,你知道的。”西里斯说。灰眼睛收起了锐利。
“嗯,我知道。”她点点头。转过头去继续看烟花,想起青葱的岁月。西里斯的法兰绒西装外套搭在她肩上,寒风凛冽,但无法穿透这外套。
除夕的烟花过后他们都没舍得回家,伊迪丝把车开到了家楼下,但她还不想回去,把座椅放倒了躺在那里,她叫西里斯也陪她一起,她说她还不累,如果现在回去看见了还没睡的哥哥又要被抓包。于是还不如就这样躺一会儿,把天窗打开了看那几颗枯燥的星星。
“好吧,你想聊点什么吗?”他说。
事实上是他有件事情要告诉她,但觉得自己应该再准备一下,他还不太忍心。
“嗯……我想今晚我很开心,还有你把我撂下给小杰和玛蒂的时候我都有点想你了。”
“啊。”他带着笑意打了个哈欠,“记着你欠我一次。”
“那为什么不现在呢?你知道我可不介意。”
“我开玩笑的。”
“好吧,这个时候确实不太合适。”她说,他察觉到她声音闷闷的,觉得自己现在该说了。
“伊迪丝,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
“我还要和你说一件事——”
他们的声音很巧地撞在一起。
“啊,你先说吧。”西里斯说。
“你确定吗?”
“没事,你先说吧。”
“我猜。”她呼了一口气,“你的事是关于凤凰社的,那一定很重要,所以你先说吧。”
“是的。”他说了。他讲了他们听到的一个预言——那个惟一有机会最终战胜伏地魔的人出生在近十六年前的七月底。这个男孩的父母已经三次逃脱了伏地魔的魔掌,那个能够征服伏地魔的男孩的最终鉴别特征是伏地魔本人标记他为其劲敌,但他拥有黑魔头对之无知的能力,一人注定死于另一人之手,因为两人不能同时存活。
“伏地魔一定会想找到这个孩子,你也能想到,符合这条件的人吧。”
伊迪丝掰着指头数。她当然想得到。哈利。
“邓布利多说詹姆他们需要保护,我要做詹姆他们的保密人,这样的话我想我可能得逃一阵子,不被食死徒找到,在所有魂器被销毁之前。”
“哦,听上去很危险。”伊迪丝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会小心的,你要和我说什么?”
伊迪丝苦笑了一下。“索邦大学通过了我的申请,我在想说我可以去法国找玛蒂一起读研。”
安静漂浮起来。
“嗒哒,惊喜吧。”伊迪丝轻轻地说,写着一种尴尬的遗憾,他们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过不了多久她又弹坐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不,我不会去的,我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申请,我该跟你一起走,我知道你也想我跟你一起走,我们可以躲去任何我们想去的地方,西里斯——”
他也坐起来,抓住她乱挥舞的手,打断了她,“不,你应该去,你应该去索邦,你应该回信接受录取,你应该去读研。”
“不。”
“你得去,这是你想了很久的事情,你想去那里修文学,我知道,你肯定能拿到奖学金。”他挤出一个笑来鼓励她。
“你为什么这么说?这太幼稚了——”
“不,我不能带着你一起,那很危险,我逃,你可以去,不会要多久的,相信我,你应该这么做。”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不会的。”他发出一声奇怪而困惑的声音,几乎像在笑。他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那我不会幸福的。”
“你会的。”西里斯说。
她会得到幸福吗?那会是怎样的幸福?这些年来,他们就像一盆土中的
两株植物,环绕彼此生长,为了腾空间而长得歪歪扭扭,形成某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姿态。但最终她帮助了他,她让一种新的人生成为可能,她可以永远为此而欣慰。
“我会非常想你的,”他说,“我会得相思病的,真的。”
“一开始吧,但会变好的。”
他们相对沉默,西里斯伸出一只手将手指穿过她发间,梳到发结后慢慢地、耐心地把它们解开。再不耐心就没有意义了。
“你知道我爱你。”西里斯说,“我再也不会像这样爱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