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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与闻知道这个时候会忙,但是没想到自己会忙得四脚朝天。
乡试三年一次,是扬州府的大事,江都是附郭县,本来就忙活,这知府大人又被自己女儿的亲事牵走了大部分精力,林与闻更是焦头烂额。
“主考官的车驾快到了,你怎么还没磨蹭完?”沈宏博站在林与闻房间门口急得直跳脚,“圣上这次多重视扬州你还看不出来吗,那可是陈大人,南京都察院的右都御史,明年梁大人一退他一定入阁。”
“啊啊啊!”林与闻扶着帽子出门,真打算一头给沈宏博撞死,“你吵死了,我不知道他厉害啊!”
“我也不想这么赶,但这一早上你知道我见了多少个学子吗,全是知府那里推过来的,”林与闻的双拳在半空乱挥,“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沈宏博听他这么说,心里也有同感,“确实,我记得咱们科考时都是出了榜才开始走动这些,这还没考呢。”
“不知道哪来的风气,”林与闻揉揉额头,和沈宏博并肩,“我一开始还看看他们的文章,结果那什么狗屁不通的东西啊,就算有首辅提携也定考不中。”
沈宏博赶紧对他做了个嘘声的姿势,“一会到了陈大人面前可不要说这些啊,他那人铁面无私,你可藏好了你那些小尾巴。”
“你怎么说的我好像是什么贪官一样。”
沈宏博用胳膊推一下林与闻,“你就不识好歹吧你。”
考官们的车驾比林与闻他们想的要低调许多,但两边却有袁宇领着的扬州卫护送,袁宇骑在高头大马上,见这林与闻站在一干扬州官员最前,笑容掩饰不住,他有时候总忘了林与闻其实极受器重。
他回头,“陈大人,扬州的官员就在前面了。”
“那就停在这吧。”
车队停下来,袁宇利落下马,走到马车前,给陈大人搭了把手,把老爷子扶了下来。
陈大人鹤发长髯,身形清瘦,眼皮虽然耷拉着,但藏在后面的小眼睛里透着精光。
林与闻远远看着就倒吸一口气,“长得就像要入阁的样子。”
几个相熟的年轻官员都挤他,“林大人!”
林与闻赶紧直起身子,“明白明白,端正端正。”
“那是?”陈大人扶着袁宇的手臂,看向林与闻那边。
袁宇没想到这扬州官员这般簇拥林与闻,与有荣焉,“江都知县林与闻。”
“就是他啊。”陈大人收回自己的手,一边走一边打量林与闻,听说他面刺圣上之过的时候陈大人就好奇这样大胆的后生该长成什么样,但好像,这小林县令也没有什么龙章凤姿,顶多算是清秀,除了这双眼睛看来十分灵动。
岂止灵动,林与闻的眼睛简直就是乱动。
陈有同,当今圣上都忌惮三分的人,据说先帝大兴土木修造宫殿时他直接死谏,被廷杖时对着执行刑罚的锦衣卫怒目而视,愣是把人家手上的棍子都给吓掉了。
他不仅为官正直,做文章也讲究文笔质朴,大批前朝华而不实的文风,连圣上幼时仿写的骈文都被他骂过,可谓是言官中的言官。
就因为他去了南京,本来准备养老的南京六部一天天如坐针毡,瞪直了眼睛生怕被抓到任何一点把柄。
除了主考官陈大人,另外还有几位各地来的官员作为监考,全是在文坛上名头极响亮的人物,这圣上是真的很重视扬州这次乡试啊。
他当县令到现在这是参与的第二次乡试,上一次他稀里糊涂被知府大人拽过来推过去的就蒙混过去了,但这次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站在最前面,腿脚猛地有点发软。
林与闻,你是真的废物,一点压力是受不住。
沈宏博离得近,看得见林与闻耳后的冷汗,心想要是一会林与闻搞砸了,自己可得接住了这个事。
“林大人。”陈大人举起手作揖,“久仰。”
林与闻两眼炯炯有神,嘴不知觉就笑开了,“这是哪来的话,陈大人,下官才是久闻您大名难得一见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微微一点头,很有气度。
沈宏博一愣,这林与闻是被附身了?
突然这么靠谱起来倒让沈宏博颇感欣慰,他本就和林与闻各自分工,他负责照着知府的吩咐欢迎道,“各位大人舟车劳顿,知府大人专门辟了一间大院给各位大人歇脚。”
“大院?”陈有同的眼睛一转,嘴角微微向下撇了三分。
沈宏博吓得被口水呛了下,林与闻连忙拱手,“那大院是当年武宗游玩江南时候的别苑稍作改建而成,离贡院距离近,方便考官们调度。”
“这样啊,”陈有同点了下头,“那便请林大人带路了。”
沈宏博顿时松了口气,之前出过有学子为了贿赂,在考官下榻之地藏匿金银之事,陈有同一定是想问这个。
林与闻这话既说清这院子是官家的,又表示其确有正当之用,聪明啊。
但林与闻其实一直处于大脑空白的状态,他所有的反应都像是本能似的,只想赶紧把这个陈大人这口大锅端到别人脑袋上,“陈大人请,知府大人现下正在贡院督检,他说随时等着您过去。”
“仲莲这次真是上心了,我换下便服,立刻就过去。”
听到陈大人直接称呼知府大人的字,林与闻才意识到,知府大人是陈大人的门生啊!
也就是在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会试中,陈大人就已经是考官了。
林与闻背后都发凉,自己那阵还抓泥巴玩呢。
“既然这知府大人是陈大人的门生,为什么他不亲自来接啊?”林与闻趁着几位大人被领进各自屋里的时候偷偷摸摸和沈宏博说小话。
沈宏博扶额,“因为参知府大人最多的人就是他这个老师。”
“哈?”林与闻脸都扭曲了。
“这个陈大人在都察院都被叫陈铁面,是谁的人情都不看,有什么事就参,对自己的学生更是严格,知府大人都这么大岁数了,上次路过皇陵门口没有及时整理衣冠还被参了呢。”
林与闻顿时眼睛瞪大,脑子里不断回想刚刚接待陈铁面的一切细节,“他不会已经写好参我们的折子了吧。”
“应该不会,听说这陈大人虽然爱告状,但从不背着人。”
林与闻想到一个人也是这么个性格,“他是不是——”
“没错,状元爷也是他的门生。”
林与闻呲牙。
……
考官们安顿好了之后,林与闻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每天天灵灵地灵灵地祈福,望他江都籍的学子能多几个中举的,之前死了个凤弘文,解元已经无望,可要是旁的人能多中几名,他脸上也算有光。
“你自己考试的时候我看都没这紧张。”袁宇负责考场的戒备,所以总有功夫来林与闻这歇脚。
林与闻抠门,他这最近人来人往太多了,茶叶消耗过分,于是只肯提供白水,“主要还是最近来我这的学生质量太差了,”他边给袁宇斟水边叹气,“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人家沈大人据说每个月都要抽出一天去检查学生们的诗书,把功夫都用在平时了,你现在想抱佛脚也来不及啊。”
“欸!”林与闻捂脸,坐到袁宇边上,“我也知道啊,但是这学习毕竟是自己的事情,我那时候也没人天天督促啊。”
袁宇点头,这倒说的是真的,除了他二哥会关注一下林与闻的学问,家里其他人就是想帮忙也帮不上。
“而且我觉得来找你的学子本来也不像能考得上的。”袁宇说着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瞧瞧我给你带的,”他把纸包打开,“芡实糕。”
“哦!”林与闻眼睛都亮了,“好久没吃这个了。”
“有这个,我能喝你县衙点好茶了吧?”
“嘻嘻。”林与闻连忙招呼,“黑子,快上茶。”
袁宇看林与闻高兴,又问,“你与这陈大人有没有接触啊?”
“接触?”
“你要知道,明年梁大人一退,他就要入阁的。”
怎么和沈宏博说一模一样的话,“你该不会觉得,我能巴结上人家吧?”
也是,袁宇知道自己确实是多虑了。
他叹口气,等着黑子上茶。
但是黑子没等来,等来了陈嵩。
陈嵩开口就是,“大人不好了!”
袁宇都能记住这几个字的语调了,手指随着起伏晃了晃。
“怎么了啊?”林与闻说这话的时候嘴角都颤。
别出人命,别出人命,别出人命。
“出人命了!”
别是考生,别是考生,别是考生。
“是个考生!”
要搁平常袁宇只要看戏就好,但是这次林与闻还没万念俱灰呢,他先拍桌子起来了。
“死在哪了!”
陈嵩被袁宇吓了一跳,“尧舜客栈,就在贡院边上。”
“袁千户,大人你们,”陈嵩看着这二人都是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也有点打鼓,“这个事情是不是很严重?”
“你去找知府和陈大人,我回贡院,有消息随时通知我。”
“知道了。”林与闻拍一下袁宇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