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休息室内,有一间不被允许踏足的房间。
少年在入职总统府以前,就听说过关于沃克总统的传言。那些流言像雨季的霉菌一样在阴暗的环境中滋长:这位年轻有为的政客常年独身,罕有绯闻——反而引发了人们丰富的猜想。
在这个性开放的时代,婚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同性恋、婚外恋甚至多偶关系都算不上丑闻,唯独这个癖好,仍然散发着腐臭……
传言说,肖恩·沃克喜欢孩子。
少年的耳力远超常人,当他走近那堵厚重的墙壁时,依稀能捕捉到断断续续的古怪声响,音色爱娇,像是未经世事的少年。
难道,总统真的在密室中圈养了什么人?
好在这个想法只在少年心中只停留了一瞬。这是个专注的孩子,转身收起了那些不相干的念头,开始工作。
肖恩·沃克,这个横空出世的天才领袖,本就是时下最具争议的公众人物。他的新索菲亚基地挑战了人类与恶种的固有秩序——既非纯粹的人类避难所,也不是恶种的统治区。与A国新任元首萨缪尔签订互不侵犯条约后,沃克展现出惊人的远见。往后两年,趁和平之机,沃克政府开垦荒地、开展农业、开放市场、开办学校,令巴塞在圣灵旗帜下焕发新生。
沃克任期的第三年,科学界迎来突破。自恩特隐修会重建,吸引了不少人才,科学家们终于从总统的超凡信息素中提取出了对抗病毒的关键,人工合成信息素,少量“溯源药”问世。这种药剂能让被转化的恶种重拾人类记忆。第四年,各党筹备大选之际,沃克政府抛出了更具颠覆性的“忏悔法案”:向所有恶种敞开大门,只需接受药剂治疗,通过观察期,就能在新索菲亚重获新生,一切过往,既往不咎。这一决定激起千层浪,总统力排众议,坚持推行。
然而理想照进现实总会遇到阻碍。药剂唤醒了记忆,却无法逆转畸变,更应对不了人性的复杂。一些恶种重获记忆后反而变本加厉,利用超能力为非作歹。暴力事件层出不穷,动摇着这座乌托邦的根基。今年,新索菲亚基地的种族对立达到顶点,不少党派顺应民意,声称当选后,将确保人类利益至高无上,势必中止沃克政府疯狂的计划。
正当民众期待通过大选重新选择时,总统却以局势动荡为由宣布延后选举。这个决定像一记重锤,那些曾经称颂总统远见卓识的声音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对独裁者的控诉:这位自诩为人类保护者的恶种总统,是否只是为了巩固自己的野心?
-
“刚才有谁来过?”
天气转凉,盛襄披上一件浓墨蓝的风衣,黑压压的眉毛与睫毛底下,一双雾色的眼。
二十五岁的巴塞总统,像一把藏锋的剑。
拉胡尔被他扫了一眼,心道:“他看我了!”愣了下,回道,“刚才有人来修理窗户。”
“把那个人带过来。”盛襄吩咐。
“是。现在吗?”
“现在不行。”总统身边的黑人少女看了一眼表,“北郡抗体注射站在一百分钟前遭到袭击,二十八名工作人员被挟持。绑匪自称是反对您连任的民众,他们只有一个要求——要您亲临现场。”
话少,事大。秘书小姐向来都是用最冷的脸,说最要紧的事情。拉胡尔皱起了眉头,这种伎俩并不高级,八成是在野党暗中操作。时机选得毒,正值总统连任,在负面舆论的中心,无论总统做出什么选择,都会被无限放大。
盛襄却望向窗外,平静地问:“地鼠,现场安排好了吗。”
“警力就位,三重包围圈,滴水不漏。”地鼠顿了顿,“不过记者在外围聚集。虽然设了警戒线,但长焦镜头和远处山坡上的偷拍,防不胜防。”
“不必防。按计划,我是该去一趟。想用民意赶我下台?做梦。”盛襄来到窗边,手指在窗台上轻叩,“外面这是还在抗议吗。”
游行的人群如同一条蜿蜒的溪流,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汇聚到总统府,他们高举着破旧的标语牌,上面用粗糙的字体写着反独|裁的口号。灰蒙蒙的天空像蒙了一层永远散不开的尘埃,阳光透过这层阴霾,只能洒下微弱的光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味,那是近郊炼油厂的排放和示威者焚烧轮胎的混合气息。
“司机在北门等候,可以绕开游行的人。”地鼠扫了一眼窗外的乱象,说道。
就在这时,一枚臭鸡蛋砸在刚修复的防弹玻璃窗上,硫化物的气味缝隙里渗进来。“准头不错。”盛襄拍拍手。
拉胡尔放下对讲机,谨慎地开口:“由于是提前报备过的抗议活动,我们没有再向您通报。可现在有几支队伍突破了申报的区域闯了进来……这是安保的失职,我会追责下去,可此前关于总统府加强安保的财政审批……"
盛襄揉了揉眉心,“我拒的。没必要为了一群狂怒无能的声讨浪费经费。军队就驻扎在附近,没有出动,只是因为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增派警力维持秩序,确保游行不伤及居民。发现武装分子立即逮捕;如果他们开火,一级以上探员可行使紧急执法权。拉胡尔,我和地鼠出去一趟,这件事你负责处理。”
拉胡尔立正敬礼。
“还有,刚才那个人。”盛襄突然慢了下来,似乎在口中酝酿了片刻,“等我回来。”
晚上七点,北郡注射站的灯光刺破浓雾。
盛襄站在注射站大门前,目光锁定一个大胡子的中年Beta。那人自称利亚本地居民,说着抵制恶种“忏悔法案”的话,但在盛襄眼中,对方散发的灰绿色焦虑气味暴露了更多。随着谈判推进,那气味逐渐浑浊,像是一池死水下涌动的暗流。
“沃克,你终究还是来了。”中年人声音平稳,气味却在剧烈波动,一股狂热的气息不断从灰绿色中钻出来,宛如沼泽下翻腾的沼气。盛襄太熟悉这种味道——比起民众的愤怒,更接近狂信徒的偏执。
“净源党不是号称保护人类么,”盛襄越过警卫的阻拦,踱步进入阴森的注射站。他在一具尸体前驻足,冷声:“杀得也很利落啊。”
“什么净源党?”见盛襄远离保镖,中年人立即举枪对准,“我仅代表巴塞公民,代表所有有良知的人类——反对独|裁!反对恶种共治!”
“喂,你知道吗,”盛襄微微偏头,“那种味道已经从你的皮肤下渗透出来了。是从上周开始的吧?当你第一次渴望鲜血的时候。”
中年人的气味骤然扭曲,恐惧的酸臭在空气中炸开:“你、你胡说什么!我从来没......”
“净源会告诉你们人类的基因是纯净的。”盛襄向前一步,感受着对方气味中那股愈发尖锐的恐慌,“但病毒不会在意这个。”
空气在一瞬间凝固了。盛襄感到绝望的腥味从中年人体内不断涌出,像是被撕裂的伤口
“举、举起手来!!”
那把手枪上的金属气息在颤抖,连带着握枪之人也在剧烈震颤。
盛襄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以当年巴塞的绝境……独|裁?就算我想称王都不算难。可从前不会,未来更不会。我一定会退位,只是不是现在,我不会将统治权拱手让给净源党的伪君子们。让你背后的人出来见我。”
男人的耳机里传来低语,他脸色一变,立即换上谈判的语气:“请总统先生随我进来谈判。你进来,我们就释放人质!外面都是记者,想必这个时候,您做戏也该做全套吧?”
“好。”盛襄没有丝毫犹豫,“地鼠,走。”
男人释放了二十八名注射站工作人员,与此同时,缴了盛襄和地鼠的配枪。
注射站内部是约有整个足球场那么大的开放式空间,错综复杂的管道纵横交错,过去应该是预防恶意病毒传播的真空层。黑暗中隐约能辨认出十多个全副武装的身影呈半月形包围。枪口整齐地对准了他们的方向,显然是守株待兔多时。
果不其然,被包抄了。
地鼠望向这座黑暗封闭的场地,似乎想要对盛襄叮嘱什么,但不知为何又咽下了话音,只是靠近了些,握紧袖中小巧的军刀。
“兰登。”盛襄喊道。
这个名字简直是立竿见影的,那十几个在野党立刻都本能地气息不稳,有几个不会掩饰的甚至连枪口都移了移,霎时盛襄心中雪亮。他继续道:“我当真如你们所说是个独裁者吗?不,你们,尤其是你,兰登,你很清楚我根本不是。所以你们才有崛起的机会。我偏偏不能对在野党下手。我誓死捍卫的,就是你反对我的权利——”[1]
砰砰砰砰砰!
话音未落,所有枪口同时喷出火舌。地鼠反应迅疾,一把将盛襄扑倒在地。子弹呼啸着擦过头顶,打在后方的金属管道上叮当作响。地鼠在黑暗中如鱼得水,锋利的军刺划过空气,两名狙击手的喉管同时迸溅出血花。惨叫和枪声在封闭空间里交织回荡,地鼠踩着鲜血滑向第三人,刀锋撕开他的腹腔。内脏哗啦洒落的同时,一记重腿将第四人踹上墙壁。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涌现出一股特殊的气息。盛襄瞳孔微缩——是恶种的味道。
十道身影从暗中鬼魅般浮现,正是由隐身恶种组成的特殊警卫队。他们动作快得惊人,利刃出鞘的声音此起彼伏。不消片刻,持枪的反对派尽数倒在血泊中。
啪、啪、啪——
清脆的鼓掌声从二楼平台传来。兰登居高临下,那张太阳神般英俊的面容仍带着昔日的从容,唇角挂着标准得近乎刻薄的微笑。月光从头顶的通风口漏下来,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肖恩,你终于开始用恶种来残杀人类了吗?”
身为上位者,他不屑于解释,轻轻略过这个问题:“许久不见,你用这种方式见我,想要什么?”
兰登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注射站回荡,他沿着二楼的栏杆踱步,就像是候场的名演员:“我只是代表所有在野党,想要向巴塞总统争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肖恩,你总认为自己能做到一切,四年前也一样。你有两个Geist帮你,就那样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我的一切。”
他停下脚步,俯视着地面上变得愈发陌生的盛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理想抱负,并不是只有你才能实现的!我们本是至交,本可以共同发展,可是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你那些不入流的权术让这些罪不至死的蠢人都死了,”盛襄打断他,声音沉冷如冰,“而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兰登猝然语塞。
盛襄:“你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
太阳神王一般面容的兰登,八面玲珑人人爱慕的兰登,被肖恩倾心的兰登,却从雪原重逢开始,就被他莫名被划为了过去式。
“我原本不恨你。”兰登的声音难得如此乖张,“可正是因为你,穆野背叛我,我从恩特的掌舵人沦为一个冒名顶替的笑柄……好,这些我都接受,大不了从头来过!可现在,我为下一次竞选筹备了这么久,你却为了延续一个服务于恶种的‘忏悔法案’堂而皇之地取消大选,为了你所谓的平等,把人类的利益踩在脚下!肖恩,你一个恶种,不配踩在我头上!”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遥控器已经按下。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整个空间剧烈震动,混凝土碎块和金属管道纷纷坠落。
在野党竟然能在注射站内引爆炸|弹,显然不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说不定……注射站中有内应!
地鼠:“保护总统!!”
钢筋水泥的重压让盛襄几乎喘不过气,血腥味在封闭的空间里越来越浓。他试图动弹,却只听见碎石哗啦滑落的声响。意识逐渐模糊,时间仿佛凝固成了永恒的一瞬。
不知过了多久,他开始做梦。风,温柔地拂过他的脸庞。那是很多年前,他第一次遇见奇迹的味道——像是新生的宇宙,又像是无垠的海洋。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可他舍不得醒来。因为在这个梦里,一切都回到了最初,那时的兰登,有着硝烟玫瑰一般辛辣却坚韧的心性,与Omega的命运做斗争;拉菲还只是那个卷毛的臭葡萄,和候鸟他们一起,还寝室等他回家;而奇迹的气息,萦绕不散。
“总统!总统!”
遥远的呼喊声传来,伴随着急促的挖掘声。碎石被一块块移开,冰冷的空气涌入。盛襄昏沉的意识开始翻涌,有人在不停摇晃着他的世界。
“快叫医生!”
声音近了,却依然模糊不清。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来,是血吗?他记不清了。意识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缓缓抽离,
盛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