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给肉上了一层雾感定妆散粉。
“鸭子得趁脆,赶紧吃——”
朴晚眼尾沁着淡笑,将微热的石板素手一推挪去二人中间,接着搓搓指尖,步态沉缓地去酒架上找当晚的第二款用酒。
换做其他餐厅,这种程度的主厨上菜秀可能算不上新奇,毕竟滨城新晋的网红餐饮也争相强调仪式感,可落到朴晚身上,就成了件实实在在的稀罕事。
这人平常顶多在摆盘上小费心思,再多一步就嚷着要出工伤人命...
今儿这一鸭两吃和桌边服务,怕不是沾了同桌另一位的光。
江芥瞅瞅老友,又余光一划,扎着鸭肉窥了窥温淑娴静的座上宾。
瞧瞧瞧瞧,眼睛粘人身上摘不下来了...
嘶——
酒架侧投来的高光照明映亮了朴主厨的小半边身子,程莫霄的视线并没有跟随太久,她确认那人的动向后,也拾起桌上新置的餐具,淡然叉起一片鸭肉送入口中。
无花果带来的甜味恰到好处地平衡了肉的咸香,酱料指橙提香,藏红花增色,整体表现中规中矩;倒是另一小份很是让人惊喜。
不知朴晚刚才刷了一层什么酱料,简单炙烤过后就紧紧黏附在鸭皮上,焦脆中蕴着没法完全形容的酸甜,既有存在感,又不会喧宾夺主,配着嫩肉和紫苏,好吃到让人停不下来。
只可惜份量不大,一人也就分三四块,江芥伸手端着用剩下的小碟嗅了嗅。
“涂得是减汁巴尔萨米克...”朴晚腋下夹着酒瓶,又从身后的侧边台随手拽出条新酒巾。
“减脂?”江芥拎着叉子没头没脑也神侃老友,“这都有减肥版本?”
她本无意今晚这样多嘴,可若是自己再不说点儿什么,这电灯泡当得怕不是要多亮有多亮...
“何止呢,还得有无糖版,增肌版,生酮版,蛋奶素食版...”朴主厨思路跟得极快,笑着屁话一个接一个,“明天业务就能开张,还得拜托江老板帮我多拉来几个健身房的生意...”
话毕,朴晚不忘扫一眼程莫霄,告知似的边抹抹手里的大家伙边补充,“酱料是十二年陈的黑醋打基底,另外加了点酒和香料什么的...”
左右属她最忙活。
鸭子没耽误几人太久时间,很快餐程就迎来了当晚的主盘。
一眼看上去分量特沉的肉品。
主菜浅盘内羔羊腿肉精腴细腻,外皮呈现一副漂亮的焦色,内中浓郁;同盘羊肚菌和长裙竹荪相得益彰,不仅为菜品增色了分明的层次,同时带来了菌类独有的大地香气。
点缀在表面上的羊奶油和百里香油赋予了菜品丝滑的质地和脱俗的草本口感,使整道风味在平衡和丰富性上更上一层楼。
另外还有金黄色的萨瓦面块陈设在肉品表面,观之饱满厚实,食感弹牙,尝起来像口感扎实的小面疙瘩。
这种面块太具地方特色,是阿尔卑斯山地界的地方小吃,由硬粒小麦和水盐制成,也正是由于受众谈不上广泛,赶着厨房里正好有现成品,她就没额外做去麸版本。
所以朴晚只端出一份。
就算今晚住在自己家里,过敏药也不能当饭吃,作为补偿,她慷慨地朝另一个人面前推了推那两份贯穿始终的土豆和肉丸。
江芥盯着面前的一盘,拿也不是,退也不是,把犹豫表现万般明显。
“她过敏吃不了。”朴晚一面轻描淡写,一面沿着瓶颈下缘利落地切开瓶封,又用掌心轻掩瓶口,尔后海马刀一进一出,随着声几不可闻的「咻」,她这才优雅地移开手掌。
切痕规整,开瓶动作也娴熟稳定。
手里这支是北罗讷河谷埃米塔日产区09年的西拉,这一年的夏季干燥又漫长,把西拉葡萄孕育得皮肉比极高,使得酿造后糖分和色素更加集中,酚类熟成度完满,单宁结构更是强劲紧实。
说起来这支陈年潜力极高,自己不过也只有架上的寥寥两三瓶。
抛开这些曲高和寡的行家话简单点讲,是瓶好酒无疑。
她伸手从邻桌取来三只底宽的勃艮第杯,轻捻杯柄,对着光线极随意转了两圈,尔后朴晚将色泽近乎紫黑的红葡萄倾倒入杯,不经醒酒过程自先试饮了一口,随即眉头一舒,又倒了余下两份。
最后才折回来将自己这杯补至小半。
酒体丰盈,酸度适中,不会过分涩舌头。
也正是由于这份不过分发涩,小羊腿的嫩滑和微微的肥脂会与酒中的黑莓、黑醋栗和香料风味相互补充,拉弱菜品的整体油腻感。
恰到好处。
厚菜佐大酒,夜幕低垂,用餐安排也已经行进尾声。
可是接下来的操作让人摸不清用意。
与其说摸不清用意,倒不如说让江芥觉得有几分凉飕飕的敌意。
依照惯例,主菜之后没有奶酪盘就该是甜品,可朴晚消失了一会儿,再从中央厨房出来时手里端着两份巧克力酱和一盘油淋淋的堆高酥果。
说是酥果也不准确,贴切地讲,更像是油脂斑驳的餐巾纸包裹住某种神秘物体被端上了桌。
除了油还是油,油得骇人。
夸张到给磨砂质地的盘面敷了一层晶亮亮的反光。
怎么看都更像是一盘没法回收的“厨余”。
不等食客惊讶结束,上菜的这位反而开始催促,“别冷了,吃呀——”
“不是,你这是个啥啊?”江芥忍不住狐疑先声确认,又用了个干净叉子敲了敲饱满泛鼓的酥壳,“柴姐那边就没剩什么冰淇淋的?”
若论烹饪技艺,朴晚的技术的确没什么好挑剔的,可若提甜品制作,谨慎些总不为过。
“哎呀,做都做了,你尝一下,沾这个巧克力酱。”菜单已经走完,主厨难免有些惫懒,轻手各一送配套的两只四角小碗,执意推销。
程莫霄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礼貌地用小勺尖先试了试所谓的巧克力酱。
没有添加杂七杂八影响风味的干扰项,很纯粹的,甜甜的,热热的稀巧克力。
女嘉宾慎重地点了点头。
江芥没敢深入叉取,只用尖尖浅扎进去一小段。
盖是酥皮的脆性导致,点心在蘸取提起的过程中不慎又掉回酱碗,再被扎起时酥果表面已经满是酱汁。
裹了一圈巧克力,没太看明白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炸牛奶?椰糕?芝士条?
她有点犹豫,可在老友紧迫又热烈的目光下,为了不扫兴还是毅然决然地咬下一大口。
只是入口之后还未及咀嚼,江芥就开始在脑子里飞速搜寻适合此刻的用词。
啊,看这个形状早该料到的。
炸香蕉。
又粘又塌软,真的真的好难吃...
这一口怕不是咬掉了她当晚全部的好心情。
江芥被腻得直打嗝,索性吐掉油壳激情开麦,“我靠,这么像虫牙的黑芯香蕉你哪儿找的啊...”
不等说完她又猛饮一口酒漱嘴,转头冒着大风险提醒另一位这东西不宜食用。
程莫霄是想听劝,却也耐不住来自朴晚目光里半真半假的殷切,只得一并硬着头皮应了那份客随主便。
浅尝,辄止,表情复杂。
一个凶手,两位受害人。
尔后碰杯碰盏的红葡萄都差不多见了底,这盘所谓的甜品即都没人再碰...
临走时江芥泄愤一样将一整盘都丢进垃圾桶,又神神叨叨地抱着那瓶没喝完的大白葡萄最后关灯锁了店门。
伴着一声钥匙落袋的金属碎响,程莫霄望了望两位似醉非醉的人,又转头视线一溜把注意力丢去街尾暗角,下意识地也摸摸自己的口袋。
“发什么呆呢,走啦!”
目送老友被代驾接走,朴晚这才朝站在原地不作声的另一人招呼动身,“今天就不回你那边了,在我那儿将就一宿。”
并肩的小程馆长好似不经意地嗯了一声。
晚风不懂事,逮着今晚根本算不上什么的酒精可劲撩拨。
她忽然觉得朴晚之前说得特别在理,有些事情确实在冥冥之中重演,而洗牌之后的结局也与最初的版本有显著差异,一部分明之又明,一部分玄之又玄。
就像今天,自己不用避在隔街的角落里抽烟,夜露的这盏灯居然是为她而留,随她而熄。
到底是只过了几个月,还是原地熬等了好几个世纪...
程莫霄自己也说不清这股繁杂情绪由何构成,她迎风紧了紧衣领,却又意外感觉到一阵夜寒。
丢人。
怕不是真醉了。
...
拐进滨樨华府,再用密码解开间近期只回来洗过一次澡的置酒仓库。
屋内原本空旷的部分被新添的地毯茶几占据,乍一看多了不少生活气。
可惜没什么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设备,女嘉宾不用隔着时差忙工作,水声骤停,没一会儿朴晚也从浴室裹着一身冲荡出来的炽热湿汽,扎紧浴袍又调低了两度空调。
夜晚轻快,她偏身款款一坐。
室内只留了一盏床头橘黄色的光源。
“...程莫霄,其实今晚喊你来,也是为了谢谢你。”
“谢?”
“嗯,你在我的事上忙活那么久,就当是我还一点,也做点什么给你...”朴晚稍有示软,轻轻讲,“剩下的,剩下的我再慢慢还。”
她忽然觉得这种说法欠妥,一顿饭对自己来说本就没有太大价值,用来还人情未免过于勉强,情谊关乎感情,人情关乎利益,完全不是一码事,想到这里,她没忘了去补,“或者,你想要我怎么还就直接提,只要我能做到的,都行...”
谁料这头话刚结束,那头程莫霄就似乎有了打算,“让我提?”
朴晚信誓旦旦地嗯了一声。
“...江小姐那儿是不是也有夜露的钥匙?”
明知道江芥的全名,可此刻唯独叫出略显生疏的江小姐。
朴晚听着这么客气的代称也是反应了两秒才继续,“啊,呃对...她那儿也有把备用的,因为刚接手那栋时候她帮忙装修来着...”
“所以她算是个,精神股东?”程莫霄难得的快言快语,抢先一步。
嗯?
夜露有过这么个职位吗?
其实朴晚本想谈的内容与股东无关,只是被这人提了一嘴,自觉这么讲也没毛病,她便微微颔首表示同意。
却没想到这人仅稍作思忖,下一秒像是在核实什么似的继续问道,“那除了江小姐,你还把钥匙给过员工以外的人吗?”
这么见外干嘛?一回生二回熟,这都见过多少次了,还搞得跟多避离似的。
朴晚略显困惑地摘着话尾摇了摇头。
“那我想好了。”
“你说?”
“我想用这张卡,换夜露的一把门钥匙。”程莫霄从枕头下面摸出张稍显陈旧的银行卡,一副谈判架势地伸手朝前递了递。
朴晚没搞清楚状况,瞅着上头印着的福娃图案试图厘清其中的合理性,半天不动作。
哪有人要回报还得先搭进去一张银行卡的?
“...干嘛,我现在不是去年了。”她笑着推却,又假装出几分责备,“你要是想拿钥匙,我回头给你一打把不就行了,把卡塞过来算什么呀...”
程莫霄腰肩挺直,一抛倦怠,正色道,“就当是我买你一把,再说了卡里也没多少钱,你随便用就好。”
竟然要在这里回收昨天自己不经大脑埋下的伏笔...
“哎呀,昨天车上那是我说错话了...”朴晚一时间尴尬极了,未曾想到自己的口不择言竟被对方信以为真,“真的真的对不起嘛...”
又委婉相拒。
“好意我领了,不过钱什么的就算了,店里经营比之前强了不少,营收额现在也都挺好看的,你要是不信我回头找账给你,已经开始有盈利了,真的...”
她当真是傻了,这种事哪需要什么置信与否的。
可对方还是执拗地秉持着给出就不收回,又把话题扯远了一句。
“卡是我的名字,密码也已经写在背面了,现在去柜台代取手续可能有点麻烦,换机器上取能方便点...”
安排得倒是详密,可到底是程馆长记忆退化到什么程度,还需要把银行卡密码誊写在卡身上,朴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