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石倾泻,尘土飞扬,或大或小的岩块于头顶砸下。
巍峨神殿在巨兽冲击下本就残破不堪,佐斯补上了最后一根稻草。
所有血与泪,罪孽与信仰,野心与渴望,都将深埋于废墟,深埋于永无天日的地下。
克劳克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他还能活着,连意识都相对清醒,简直是奇迹。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算睁不开眼,听不清声音,也能从感觉到一路颠簸、震颤与冲击。显然,事件已经滑向不可修正的终局。
少年身体微颤,从墙角滑落。眼前不断寂灭的影像中,一只被碎石瓦砾压盖住的金色龙爪是那么夺目。龙爪的主人一动不动,不知是已死去,还是在昏迷。
看来,多伦是在最后一刻将自己推到旁侧,才免于被压在碎石下的命运。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向尽头,多此一举毫无意义……不,多伦就是这样的,如同之前救下快被血泥吞噬的课矿工,救人这种事,也许对他只是本能而已。
多么纯粹的善意。不像自己,当初明明知道这附近没什么危险,还怀着想被铭记的可笑心思,用无意义的自我牺牲和道德绑架,占进多伦他们记忆的角落里。
自己的印象有刻在他心中吗?自己在最后,能在某人心中长存吗?
恐怕不能吧,毕竟能铭记他的人都已经被埋进废墟之下,而对唯一逃走的佐斯来说,自己大概只是一颗普通的绊脚石。
那……至少,他曾在别人心中活跃过,这已经够了……
真是如此?他真的能在所有人心中占有特殊意义?多伦救他,是因为他是克劳克吗?不,仅仅是他觉得应该去救人吧。而他去帮助他们,则揣着虚荣又自私的心理。
啊,也许当初设定时,不应该将多伦设计的如此无私。他在龙人心中,或许与那被救的矿工是一样的角色,同等沉重,或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一文不值。
没想到,在生命最后,不仅没有让别人在意,反倒在意起别人来,这真是……令人生气。
沙土挲挲落下,不时有土石垮塌的声音。少年睫毛微动,慢慢呼出最后一口气息。
……
过了许久,像是走到了时间尽头那么久。克劳克惊醒,发现自己再度回到了那片昙花园,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来此地。
远处的藤椅与方桌坐着一道身影,不是白面具,而是他自己。
那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朝他做了个手势,叫他过去。
“谁?”克劳克在男人对面坐下。
男人双手撑住脑袋,微笑:“我是你。”
“第二人格的把戏,这年头不怎么流行。”
“并不是人格,我就是你,你的潜意识。唔,或许还夹杂着些其他东西。”
“什么?”
“神性。”
不等克劳克再度开口询问,男人继续往下说:“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我不想答。克劳克本想这么说,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缓缓点头。
“你是否承认,你的傲慢与自以为是,帮助他人只为感动自己?”
“我承认。”
“你是否承认,你的虚伪与自私自利,用善念装点欲意?”
“我承认。”
“你是否承认,你渴望爱?”
克劳克闭闭眼,许久后,点头:“是。”
“撒谎!”男人忽然击掌大笑,“你不过给懦弱找个理由,妄想有人传颂你的表象,好掩盖自己腐烂的内核。你甚至因惧怕被人看透,而想自己设定旁观者!”
“借口不过自欺欺人!否认是你最后的愧疚心!”
克劳克眯眼,呼气:“我承认。”
“那最后一个问题。”男人收敛笑容,双手交握,“你是否后悔过,后悔前世没把扭曲的欲望按死在摇篮里?后悔卑微的愿望夺走他人原本的人生轨迹”
“我并不懊悔后者,我将我前尘抛弃。”
男人点头,恍惚间,那张与自己相同的容貌似乎与一位陌生女人重叠。克劳克没来得及看清,那身影便化作流光散去。
一轮残月升起,月光中,土壤化作平整通透的琉璃。昙花胀出花苞,白瓣微张,泄出幽香。肥臃的白蚕们吐出丝线,将自己包裹,悬挂在新绿的叶片下。
脚下忽然如湖水般泛起涟漪,克劳克蓦然下坠,沉入透明里。重力随之颠倒,他俯视脚底。镜面那侧,无数昙花含苞待放,星河与月亮交相辉映。他仰望头顶,只看见漆黑的虚无,无风无音。
……
佐斯站在远方,刚刚用蓝宝石争取到的时间,已经足够他逃离。神殿外,他与矿工来时用的钻车正等着他。
虽然没有吸收那几个家伙有点可惜,有夫鲁夫鲁在,也没办法去回收他们的尸体。就这样吧,反正到了地面,有的是机会补充金杯。
老板敲敲手杖,半分钟后,空间魔法将他送到指定坐标。他看向本该停在那儿的钻车,面容一僵。
我车呢?
脚底震动,夫鲁夫鲁碾碎路径上的一切,奔腾而至。佐斯咬咬牙,没有车,这下可麻烦了。剩余的魔力够他在巨兽的追逐下一路跑上地表吗?
夫鲁夫鲁张开巨嘴,正准备将佐斯连同周边的地面一同吞下。却顿然停住,看向废墟,浑身绒毛战栗,继而钻入地底,一路远去。
它在害怕?佐斯瞳孔微缩。
虽说夫鲁夫鲁在传奇魔物中是最弱的一档,但也好歹是天灾化身!什么东西能吓跑它?
废墟之中,一道身影浮起。那是件淡紫长袍,点缀无数精美绣纹,其中空荡荡的,填满淡薄雾气。而在溢出的迷朦中,半虚半实的洁白花瓣如飞蛾般上下游移,忽而聚拢,忽而散去。
一轮残月高悬地底,花苞遍地,不知从何而来的微风拂过,和着清新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