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并不是第一次跟温亦寒吃法餐,之前温亦寒还是温家最尊贵的太子爷时,两人享用过的美食简直不胜枚举。
高薪聘请米其林高星厨师现场烹饪,倒是第一次。
温亦寒说为了约到这个厨师,半年前已经发出了邀请,而半年前温亦寒还没有翻车。
他笑着说,“订金不便宜,反正钱已经掏出口袋了,即使现在不是温家的少爷,口福是必须要享受到的。”
姜鹤不得不切他一声,“法国菜除了精致和贵,你说能有什么口福的,我倒觉得不如麻辣烫来得好吃。”
温亦寒有点惊讶,“你之前自己说过,你挺爱吃法餐的,对吧?是你这张嘴亲自说的吧?”
姜鹤搬起砖头居然误砸了自己的脚,吐吐舌头笑道,“你那个时候身份高贵,我不是为了积极配合你来装逼的,哈哈哈~”
都说一笑泯恩仇,其实此刻的笑也代表了姜鹤的决心。
温亦寒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满满地扣住某人的头颅,不停揉搓手感颇好的发丝,“真的?我那个时候真有这么装逼?”
笼罩在姜鹤心头几天的愁云惨雾瞬间消散开去,直男间的友情正是如此,有时候一场激烈的篮球赛,一次兴奋的电竞争夺,一瓶啤酒搭配炸鸡,都能很好得维持友情。
太好了。
姜鹤偷偷观察了温亦寒的表情,挺自然而然的,看来没有被那天晚上失败的勾引所影响。
姜鹤大咧咧与温亦寒进了餐厅,温亦寒在公众场合还是很注重个人形象的,不会像与小竹马在一起时那么活泼,甚至透出些许开朗。
毕竟,他曾经代表着温氏集团的整体形象,需要成熟稳重、霸气回肠地应对任何人或事。
温亦寒忽然不那么大声笑了,而是敛住了面部的所有表情,从万里阳光到冰雪覆盖只用了不到一秒钟,浑身矜贵端正的气息便倾泻而出,显得隆重又不可靠近。
姜鹤则在心底揶揄了一下:穿内裤必须是四角形的人,怎么会是活脱脱的双面人格?
米其林星级大厨的手艺确实不错,选取的食材都是出其不意的,尤其每道菜都采用了创意十足的摆盘。
例如眼前的这份被称之为“森林迷梦”的菜品,完整的造型仿佛从茂密的林丛中剜了一块出来。
姜鹤准备品尝附着在上面的小草,被温亦寒快速摁住了手腕,交待说,“这是博古斯世界厨师大赛中的一道获奖菜品,意在将美食与自然和谐统一,证明人的食粮皆是大自然的馈赠。”
“这草是真的草,不能吃。”
呃......
姜鹤用叉子戳了戳树干,“这好像也是真的树皮,里面也没加什么意想不到的馅儿。”
温亦寒蓦得笑了,“你的想象力比厨师还要丰富多彩。”
姜鹤不服气地用叉子挑起一根鲜嫩的蘑菇,“这是真的蘑菇,可是我吃了它之后,不会立刻被送去医院吧?”
温亦寒笑着解释,“云南的菌子才有可能致幻,我敢保证这些蘑菇都是空运来的外国货,还没掌握这项技能。”
“那我吃什么呀?”姜鹤微微鼓腮,“法国菜摆盘再精致也抵挡不住我还饿啊。”
温亦寒用自己的银叉子戳了点黑幽幽的泥土,“吃这个,黑松茸鹅肝酱配肉粉。”
我草。
“等了半天居然让我吃土?”姜鹤有点犹豫该不该从他的手里接取食物。
这显得很暧昧,若是以前的话,姜鹤一定二话不说就吃了,搞不好还会咬住一截银叉子的头,叫温亦寒抽不回来时,再露出一点得逞的笑。
以后不敢了。
姜鹤说,“我自己吃,你的叉子上有口水,脏死了。”
“是吗?”温亦寒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似的,讪讪收回自己的手腕。
两人一时间居然没了话题,姜鹤甚至觉得自己好像败了竹马的兴致,说不上究竟哪里变得不一样。
温亦寒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姜鹤从未见过的情绪。
姜鹤为了再找个话题,冥神苦想,忽然说,“对了,你半年前预约这一餐,是为了庆祝什么事情吗?怎么瞒得严严实实的。”
温亦寒优雅地切割着瓷盘中的鹅肝块,淡道,“为了跟我最看中的相亲对象来这里,好在吃完饭后求婚用。”
对了。
“这家餐厅一会儿有烟花秀,用来求婚应该挺符合女生的浪漫想象。”
......
本就不怎么和谐的气氛瞬间降低至冰凉之下,温亦寒安静地观察着姜鹤的表情。
可惜,姜鹤的脸上毫无表情,而是彻头彻尾的愤慨。
姜鹤取来一块餐巾布,很没有风度地将嘴里咀嚼的肉块吐在里面,再用右手狠狠擦了嘴,俨然吃了真土一般,恶心到连面色苍白的像浸入水中的宣纸。
糟糕透了。
糟糕透了!!
疯狂的酸液在胃腔内翻滚,肆虐,叫嚣。
简直恶心透顶!
姜鹤一把将吐脏的餐巾布丢进垃圾桶内,完全再等不住一秒钟的时间,起身捂住嘴道,“我吃饱了,你自己慢慢享用。”
温亦寒都没来得及问他要去哪里,或者究竟是怎么了?
姜鹤已经快步奔跑起来。
餐厅进来的路他记得十分清晰,向左向左直走到底再往右转。
可他现在全然转了方向,脑子里最清晰的不在是路线,而是一种被称之为崩溃的清晰,在肢解,在扼杀他!
姜鹤半呕着,发疯似地寻找着卫生间的方向,他明显已经忘记自己穿着西装,更忘记了在高级餐厅内,应该遵循基本礼仪的问题。
他像吃了一口发馊发霉的猪油,散发出恶臭的油块彻底沾在嗓子眼里,难上难下,丧心病狂到窒息。
所以姜鹤一脚踹开最靠近自己的卫生间,抱着马桶开始狂吐。
人在喝醉或难受的时候才会呕吐,可他现在完全像是得了神经性胃炎似的,直到将黄绿色的胆汁,也无一不落地呕吐干净。
想哭吗想哭吗想哭吗!!
姜鹤撕心裂肺地询问自己!
你为你自己可笑的爱情,想像呕吐一般的,疯狂发泄自己的眼泪吗?!
想想想!
姜鹤的身体正精疲力竭地软榻了下去,再没有能支撑他强行站立的脊梁。
他彻底迷失了自我,混淆了自我,当他再次站在温亦寒的面前时,他已经不再是他自己。
就让我疯了吧!
姜鹤虚离地趴在马桶盖上,五脏六腑的痛楚已经比不上内心的窒息。
他想伸出手指,稍微够一下冲水的摁钮,
可他居然气短到连抬起胳膊的劲儿也没有了。
还是后面追过来的温亦寒伸出手来,一把将满眼的污秽物冲刷干净。
温亦寒拍了拍他的背脊,关心依旧道,“鹤鹤?怎么样?好点没?”
姜鹤心底说了声滚。
嘴巴居然同步说了声,“滚。”
温亦寒纹丝不动地守在他的身后,扯了一张纸巾递给他说,“先擦干净嘴,我扶你去喝点热水。”
“我说叫你滚开!你听不懂人话是怎么回事!”姜鹤挥手隔开温亦寒的贴近。
因为距离近在咫尺,温亦寒能看见他的眼珠满布通红的血丝,有些湿润的水光,但拧住劲儿没有掉下来。
温亦寒道,“其实我是骗你的,家里安排相亲的时候我是最反对的,未婚妻什么的在我的脑海里甚至连具体的轮廓都没有,又怎么会替一个未知之数,谋划什么所谓的求婚盛宴?”
“我就是为了邀请你尝尝的,从始至终都是为了邀请你,只邀请你的。”
姜鹤木讷地回头,迷茫之中裹挟着戒备。
适逢餐厅外面炸响了一声声的轰鸣,正如温亦寒所谓的,餐厅额外赠送一场盛大绚烂的烟花秀。
无数朵火树银花在夜空中绽放,喷发的是浪漫的光芒,眨眼却带着陨灭的灰暗,落向不为人知的角落。
这些精彩的光阑,一道道在温亦寒深邃的面空间呈现,把他的脸孔分割成或明或暗的两半,每一半都各自精彩着,融合在一起却显得魅惑且无情。
是的。
越灿烂的风景之下,越能呈现出的冰冷无情。
大抵上,就是所谓的对比产生的极致反差感。
温亦寒说,“鹤鹤,你是不是喜欢我?”
姜鹤沸腾如岩浆的血液瞬间凝结,若不是之前他呕吐了一身黏人的冷汗,恐怕此刻的骤冷,会将他整个人折磨到另一种程度的碎裂。
虽然姜鹤一句话也没有回答。
不过他慌张到无处安放的眼神,已经彻底出卖了小竹马的内心世界。
姜鹤就是喜欢温亦寒。
鹤鹤确实是喜欢我。
温亦寒用手中的纸巾,小心翼翼得帮对方擦干净嘴角的污渍。
一簇簇热烈的烟花腾空而起。
照亮的世界忽然失去了全部颜色,惨白到毫无生气。
温亦寒还是那个温亦寒,悉心认真,心思细腻。
可是姜鹤却被冷的浑身发颤,仿佛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
没错,温亦寒从不对自己使用任何心机,他总是包容又宠溺,甚至有时候会用别人都看不出来的无赖,使劲缠住自己耍赖皮。
可是现在的温亦寒,太理智太冷酷了,他用了一种近乎残忍的试探方式,轻松检验出了小竹马隐藏多年的秘密。
温亦寒将餐巾纸在掌心捏了捏,直捏得骨节嘎巴作响。
“抱歉,这么多年来才发现,你居然在喜欢我,真的很抱歉。”
他的致歉十分诚恳,足以令人感动流泪。
可是,温亦寒也十足的冷酷与决绝。
他说,“可是对不起,鹤鹤,我和你只能做青梅竹马。”
其他的,任何超越兄弟的关系。
都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