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并不需要付出她的所有，去得到皇上的爱。

卡莉只需要，她的爱。

准确来说。

她要皇后所有的爱与恨作为交换。

皇后沉默了许久，涩声问道：“那我会变成什么模样？”

“之前所有令你痛苦乃至绝望的任何事情，对你而言都不再重要。因为你过往所有的爱与恨，都献给玫瑰了。”

恨，是另一种形态的爱，它在爱中孵化、扭曲，最终面目全非，却又刻骨铭心。

卡莉看见了皇后的笑，她牵动了一下嘴角，是一种很奇特的表情，“包括皇上？”

“当然。”

皇后同意了。

所以，人的爱与恨真的很复杂。

仪式很简单，皇后虔诚地重复着公主口中发音奇特的祈祷，明明是完全陌生的语言，但很奇怪，她可以听懂其中的意思，这是在赞美神明，她祈求献出自己所有的爱与恨，献给纵情，希望玫瑰眷顾，让她所爱之人永远爱她。

卡莉祝祷的最后一句，是她熟悉的赞词。

“赞美玫瑰。”

这一声落下之后，皇后跟随着重复：“赞美玫瑰。”

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有什么变化。

如同公主所说一般，失去这些，这并不会给她带来麻烦，而她却能收获到皇上的爱。

——皇上？

皇后冷静地看着面前喋喋不休，分享朝中琐事的男人，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有点烦躁，她扫过皇上肥胖的身躯，松弛的肌肉，再想起他爱上她亲姐姐时，理所当然的言辞，昔年对她与弘晖的冷酷，忽然有点犯恶心。

“小宜，你觉得呢？”

皇后陡然回过神，面对男人闪烁着亮光的眼眸，她内心平静，脸上是端庄温柔的微笑，“皇上所言甚是。”

原来，她不爱他，就不会再感到痛苦了。

现在他的爱，一文不值。

哦不，还是有点用的。

皇后垂下眼帘，她用温柔平静的声音，遵循公主的意志，劝说皇上：“曹贵人出身卑微，位分又低，此前温宜年幼，皇上怜她一片爱子之心，才开恩将孩子放在她身边抚养，如今公主渐渐长成，还是该由人品贵重的一宫主位照看公主才合规矩。”

皇上微微皱眉，“温宜这个名字不好，避尊者讳——她往后便叫良玉吧。”

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

这就是帝王。

皇后名唤宜修，温宜公主的名字自然冲撞了她，可从前，皇上从未在乎过，她只是浅浅微笑，贤惠而又宽容，表达自己并不在意。

“不必再提，就这么定了。”

皇上大手一挥，他沉思了一会，想起曹贵人明里暗里给华妃上眼药，于是大发慈悲，“华妃没有生养过，自然不懂得如何照顾年幼的孩子，那就把公主送去咸福宫吧，从今往后良玉由敬妃抚养。”

皇后神情不变，她一如往昔的温柔端庄，“皇上英明。”

华妃没有生养，这事怪谁呢，还不是皇上忌惮年大将军，做的手脚吗，那含有麝香的欢宜香，如今还在翊坤宫彻夜点着呢。

她垂下头，掩住了眼里闪过的嘲讽。

帝后琴瑟和鸣是好事，太后虽然纳闷，但乐见其成，而后宫妾妃的抱怨谁也不在意，无论是新欢莞嫔，还是旧爱华妃，她们谁也抵不过皇后的枕边风，如今中宫得宠，威严更盛于往昔。

曹贵人得知女儿被改了名字，送去了咸福宫，差点哭瞎眼睛，她不惜得罪华妃，也要夺回公主，如今竟然是鹬蚌相争，渔人得利。

华妃敷衍，但敬妃是真心喜爱孩子的。

于是，曹贵人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她当然有办法，让皇上认为敬妃照顾公主不尽心，但那是需要伤害女儿身体的，曹贵人并不愿意这么做。

但敬妃不比华妃，她一向小心谨慎，曹贵人很难抓住她的其它把柄，所以，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去讨好对方，算着日子去咸福宫走动看望公主，她不能过于频繁，惹人生厌，落下话柄，但她实在舍不下年幼的女儿。

唯一庆幸的是，敬妃并没有阻拦她见公主。

这也是让曹贵人万分复杂之处。

她又一次前往咸福宫。

曹贵人一进门就瞧见正在教女儿识字的敬妃，在这个瞬间，她陡然想起了朝瑰公主曾说过的话。

[你愿意放弃她，为她寻觅一位出身更好，位分更高的母亲吗？]

那时候，曹贵人迟疑了，而现在，她想，她是愿意的。

皇上凉薄，皇后虚伪，华妃跋扈。她的前途一眼就能看见尽头，出身又卑微，但敬妃不一样，她家室好，位分也高，公主受她教养长大，日后也有可以倚仗的外家，比当个小小贵人的女儿强上许多。

“嫔妾参见敬妃娘娘。”

曹贵人已经想通了，她打定主意，日后依附敬妃，要尽心辅佐。

而那头，一手制造事件的卡莉也得到了曹贵人的近况，她听见宫女禀告过后，笑了一声，有点遗憾，又有些欣赏，“好吧——”

手里的书，她翻过一页，自顾自说道。

“陈太妃又会作出怎么样的选择呢？”

“对了。”卡莉忽然想起曾在御花园撞见的华妃，那是个张扬明媚，桀骜跋扈的女人，她的爱像热烈的夏阳，不过现在应该快要坠落了，“华妃怎么样了。”

宫女低声回答道：“年嫔已被禁足于翊坤宫。”

年嫔？

“哦。”卡莉点了点头，她一边看书翻页，一边说话，“她的动作很快。”

皇后确实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而皇上也足够冷酷无情，大清刚刚跟准葛尔打完仗，他就给年大将军下套，准备清算年氏一族，他选择的突破口是年嫔。

年嫔估计现在还在翊坤宫忐忑，她担忧自己的事会连累哥哥年大将军被责罚，并不知道，枕边人的冷酷。

大厦将倾，不过朝夕之间。

年嫔行事狠毒，残害嫔妃，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她做下的桩桩件件，她都认，可她万万不曾想到，年氏一族都会受到牵累。

她仍然是年嫔，而她的哥哥却不再是大将军，显赫一时的年氏因她而覆灭。

她跪在养心殿外，让人看尽笑话。

年嫔的死对头，曾经万般看不上的皇后，如今施施然走过她的身侧，不曾多看她一眼，没有落井下石，更没有假惺惺安慰，只是无视了她的存在。

而无视，才是真正的羞辱。

更令她绝望的，是莞嫔的话。

原来，她的孩子是皇上杀的，这些年，她一直未曾有孕，也是因为皇上赏赐给她的欢宜香里有大量的麝香。

对峙的二人不曾想到，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人正在对弈。

“你还不过去吗。”

皇后对于公主的棋艺感觉无奈，她轻声指导了两句。

卡莉若有所思地看着棋盘，然后毫不客气悔棋，一抬眼就瞧见等待她回答的皇后，她歪头微笑，侧耳倾听年嫔凄厉的哭喊声，她说皇上害得她好苦——嘭，一声巨响，果然是她预见的结局。

皇后心神一震，手上的棋子失手滚落，她脸上的神情有少许复杂。

绝望自戕，答案在她的预料之中，卡莉牵动了一下唇角，是冰冷的，带着点好奇的微笑，“好了，我现在可以过去了。”

皇后一怔，点头答应，她看着公主起身，慢吞吞往外走，只静静望着对方的背影，自个儿继续下这一盘未了的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