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玮骑在马上,身后是武装的士兵,面前是熊熊燃起的大火。他们方才从宫中赶过来,身下战马的肌肉还抖动不止。
司马玮刚得到消息,皇太后杨芷命人将一角绢布用弓箭射出宫,绢布上写着“救太傅者有赏”,原是为了求救,岂料负责该事的人是贾南风安插在杨芷身边的奸细,此人获得绢布后,立即将绢布递交给贾南风,贾南风随即宣布皇太后欲与杨骏协商谋反,顾派遣士兵前来镇压。
司马玮带来的人冲进大火之中,不由分说的砍杀着杨府中东奔西窜的奴婢,原本奢华的宅院在火焰中逐渐失去原有的光泽,门扇在火光下逐渐成黑。
司马玮看着眼前的景象,杨骏等人是否有意谋反他不确定,但宫里那位妖后估计这次不会让杨氏留下活口。
司马玮自小生活在权力斗争核心,对宫中这些尔虞我诈的东西早就不觉稀奇,更别说这些年在边关封地待了那么久,什么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没见过,只是......
司马玮偏头看向另一边李肇,李肇此时也坐在一匹骏马之上,姣好的面容衬着这夜色火光中显得更加妖冶。只见他脸色平和,仿佛眼前血腥的场面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出戏。
虽说李肇也是宫内将领,但他平日都在宫内,宫中即便有冲突,也不过是小打小闹,如今见他面不改色,司马玮便捉摸着李肇怕不是私下为妖后做了不少腌臜事。
“王爷是有何事想说吗?”李肇突然偏头对司马玮说道。
司马玮回过神来时,却见李肇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司马玮试探道:“无他,只是今日若换做旁人,见到这无辜奴仆被杀多半会心生不忍,但你却是神态自若,想必是平日里做多了见多了,便习惯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李肇与妖后狼狈为奸这么多年,又怎么会是善茬。
司马玮正说着,一个奴仆从宅院中钻空跑了出来,慌乱逃出的他正好与司马玮的坐骑迎面撞上,马匹受到惊吓后嘶吼,前蹄抬起,坐在马上的司马玮下意识地拉住缰绳,旋即拔出腰间的刀,一把砍向那位奴仆,奴仆当场身亡,扬起的鲜血溅洒在司马玮的靴侧。
司马玮看向李肇,对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不过这次再看,司马玮从中看到了嘲讽,司马玮尴尬地收回视线。
司马玮想起从边关将领听到的话,战场上最凶猛的敌人不是身强体壮、刀枪不入的士兵,而是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的死士。因为连自己的性命都不爱惜的人,更不会对他人产生怜悯之心。
“王爷!杨太傅躲在马房之中!若是贸然进入,恐马匹受惊伤到太傅。”这时一个士兵从府邸中跑出来通报。
司马玮闻言问李肇:“宫里那位怎么说,要死的还是要活的?”
李肇视线看着前方:“不过是将死之人,早死和晚死又有何区别。”
司马玮当下明白李肇,对那士兵说道:“踩死便踩死了,速战速决。”
“喏!”士兵说完转身再次进入府邸之中。
利刃声、惨叫声、马匹嘶吼声充斥在夜色之中,浓厚的烟雾弥漫在云层之上,如洪水猛兽般久久不散,似要摧毁整座城池。血红的火光浸染着洛阳,将一砖一瓦都覆上躁动的气息,这是一个注定不安宁的夜晚,
*
黎明的曙光落于世间,一洗尘世的血色。清晨鸟儿的啼叫声、集市的叫卖声以及百姓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再次充盈着整个洛阳。
金墉城的台阶上出现一个身影,女子身着的华服与积满灰尘的台阶显得格格不入,华服落地拖拽起一层薄灰,最后沾惹在裙摆之上。
“那人是谁?”金墉城新来的小宫女指了指远处阶梯上的女子。
一旁的老宫女见状,立刻打了一下小宫女的手。小宫女吃痛地收起手,有些委屈地眨了眨眼。
老宫女道:“那是皇后娘娘,要是被她看到你这般不敬,小心将你这手给砍了。”
小宫女闻言,立刻将手负在身后。她还没进宫的时候便听说宫里有个妖后,这妖后仗着官家的宠爱为非作歹,只要稍有不合她心意的地方,便会被拖出去砍了。
小宫女哆嗦了一下,暗自提醒自己以后行事可千万要小心。
贾南风轻车熟路地走到偏殿前,而后一把拉开木门。只听到咯吱一声,刺眼的白光瞬间照进原本昏暗的屋内。屋内变得一览无余,贾南风环顾一周,视线最后落在蜷缩在角落的人身上。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角落杨芷面目狰狞地瞪着贾南风。不过是一晚上的功夫,她便从万人敬仰的皇太后沦为了阶下囚,而昔日繁盛的弘农杨氏如今不过是万人唾弃的逆党。
贾南风环视着屋内的陈设:“没想到这里还和过去一样,想当年我和阿宸便被官家关在了这儿,罪名是什么来着......”
贾南风边思索着,边走近杨芷,最后俯下身道,“哦对,戟杀皇嗣。”
“所以你设计陷害杨氏一族,就是为了报关押之仇?”杨芷吼道,“事及皇嗣,兹事体大,当年若不是我极力劝说先皇放了你,他又岂会那么轻易就将你放出来!如今你背恩反噬,他日下地狱定会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贾南风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贾南风直起身来继续说道,“娘娘莫不是忘了,当年戟杀皇嗣的罪名从何而来?”
杨芷眼神晃动,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贾南风见状笑道:“娘娘贵人多忘事,那便让臣妾替娘娘好好想想吧。”
“当年官家还是太子时,东宫多年无嗣,官家的生母武元皇后见状,一时情急便赏了东宫几名美人。武元皇后以为无嗣是因东宫只有谢美人一人,但她哪里知道,东宫之所以无嗣,是因为官家每次房事之后都会让美人喝下避子汤。”
“虽然如此,那批美人中仍有一位怀上了皇嗣,这本该是母凭子贵的结局,谁曾想官家并不满意,只因那美人身份低微,官家认为她没资格怀上那孩子。于是乎官家起了杀心,但奈何先皇知道了这孩子的存在。”
“官家害怕随意处置了那美人会招致先皇大怒,撤其太子之位,故而想假借他人之手。但这替死鬼又该找谁?若是这替死鬼身份低微,先皇自然会认为背后定有他人指使;但要找一个身份高贵,还得愿意承受先皇威怒的人,又谈何容易......官家拿不定注意,于是便找了娘娘出谋划策......”
贾南风转身看向杨芷:“娘娘,臣妾可说的对?”
“妖后!你要杀就杀,何必搬来这些子虚乌有之事安在我与官家身上!”杨芷怒吼道。
“子虚乌有之事?”贾南风复述了一遍杨芷的话,而后靠近杨芷的脸,面对面道,“娘娘可知那位美人叫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那些。”杨芷偏过头,不再有底气与贾南风对视。
“是啊,你怎么会知道......阿芝于你们而言不过是蝼蚁,谁又会在乎一只蝼蚁的死活。”贾南风直起身来,而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娘娘可知是谁下令去杨府抄家的?”
杨芷皱着眉头,有些疑惑地看着贾南风。
世人皆言杨太傅被抄家,是宫中妖后唆使官家所为,杨芷知道贾南风狠毒,所以自然而然地将这顶帽子扣在了贾南风头上。但如今想来,整件事有些地方确实蹊跷。
“娘娘是想到了什么吗?”杨芷思索的时候,贾南风一直观察着杨芷的表情,“是不是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杨芷知官家心思深沉,潜邸时的痴傻不过是扮给外人看的。先皇拥有皇子无数,但杨氏所出不过两人,为了弘农杨氏的辉煌,她势必是要保全官家的太子之位,这也是当年她选择帮助官家戟杀皇嗣的缘故。
杀害皇嗣是重罪,若是先皇知道是官家所为,定然会剥夺他太子之位。思来想去,她当年便提议官家让贾南风顶罪。一来是可以保全太子之位,二来是妒妇杀子名正言顺,即便先皇震怒,但也罪不至死。
贾南风说道:“娘娘以为杨太傅是因我这妖后而死,但是否有曾想过,我不过一介妇人,若没有官家授意,又有何能力诛杀弘农杨氏......”
杨芷身子颤抖,这些天即便被关在金墉城,但她依旧相信她的好侄儿不久便会放她出去。只是她忘了,自官家即位,弘农杨氏的声望水涨船高,阿父为把持朝政,更是封赏众人,朝中无人可以与之比肩。所谓势倾朝野,他们的好侄儿早就起了杀心......
贾南风言尽,起身离去。破旧的大门再次被打开关上,木门镂空处积攒的灰尘再次被抖落。
*
哐啷——
小宫女正提着水要去拖地时,却不料与人侧面撞上。
小宫女力气不够,手里提着的水桶被撞倒在地上,里头装的水也直接撒了一地。
小宫女抬头瞄了一眼眼前之人,发现是皇后娘娘后,扑通一声跪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小宫女的声音发抖,她想到早先老嬷嬷同她说的话,害怕自己今天这小脑袋会掉地。
但训斥声没有如期而至,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将其扶起的手。
小宫女顺着手的力起了身,而后近距离看到了传闻中的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的长相并没传闻中那般瘆人恐怖,相反还很漂亮,就像......就像后院里的那只猫!小宫女想起来自己经常去投喂小狸花,看似高傲,实则只要对它好,它也会亲近你。不同的是......皇后娘娘的眼里似乎要比小狸花的藏了更多的伤心的事情。
小宫女见皇后娘娘看着自己失神,突然想到自己不可人的长相,心中有些泄气。
她长相寡淡,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皮肤还算白净,当初各宫挑选宫女,她便因为长相一般,最后被分到这个没人愿意来的金墉城。
“擦擦衣服上的水吧,别着凉了。”皇后娘娘拿出随身携带的汗巾递给了她。
小宫女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汗巾,汗巾布料柔顺,上头还绣着好看的图样。她自是不敢用皇后娘娘的汗巾来擦衣服,只是将汗巾收入了衣中,而后目送皇后娘娘的背影离去。
小宫女原以为自己逃过了一劫,谁曾想皇后娘娘竟然记仇,没多久就把她给调到了秘书监。
秘书监是宫中负责书籍管理的地方,每日都要和各种书籍文字打交道,她一个不识字的人去那里就是折磨。
小宫女仍记得自己离开金墉城那日,宫女嬷嬷说秘书监是一个好地方,她原以为自己来到秘书监可以吃吃喝喝,谁曾想每日都是读书认字,让她叫苦不迭。
想到明日还要早起读书,小宫女从怀中抽出汗巾擦了擦汗。汗巾上沾着清凉的味道让人感到舒心,帕上的绣着的绿植似在摇曳着。
小宫女曾问嬷嬷帕上这绿植叫什么,嬷嬷说这叫迷迭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