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司马衷低着头,将头埋入手臂间。纵使从前有万般不满,但当在乎的人离世,还是会无法控制内心的悲恸。
司马衷身子蜷缩着,全然失去了往日里与我对峙时的高高在上目中无人,如同回到了腹婴时期,似乎这个蜷缩的姿势是他最后的依仗,能支撑他度过艰难的时期。
良久后,我听到司马衷似是喃喃自语道:“母后比起我更喜欢柬弟,她和父皇都一样,他们觉得我不如柬弟机灵可爱,父皇甚至想坏了祖宗规矩,让柬弟做太子。”
“但后来仍旧是我做了太子......外头都说是母后劝说了父皇,我才得以保住了这个太子之位,但我却知道她是担心柬弟做了太子后日夜操劳,所以才把这个位置给了我来坐。”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蹲下身在他后背处轻拍,却在接触时发现,他后背衣物早已被他的汗所浸湿。
“当初我听说母后有意让你做太子妃的时候,我便知晓她心中打得是什么主意。一方面她不想让柬弟受累,另一方面又担心我做了太子之后会牵制到柬弟,所以她便选择了臭名昭著的你做太子妃,觉得她可以通过你来制衡我,即便我以后真坐上了皇位,也会被天下诟病。”
“所以当时我独自去找了父皇,希望父皇能让卫氏来担任这太子妃之位,其实于我而言,这太子妃给谁做都行,但就是不能让母后来选定......”
“婚礼那日,我本意并非是想让你出丑,只是你刚好横在我与母后的关系之中。那日之后,我一直在后悔这件事,我当时只想着如何报复母后,却忽略了你的感受......”
我感觉到肩膀传来重量。
人在心里失去安全感的时候,会寄托于外物来寻求安全感,便如同夜里失去安全感的小孩会通过拽紧布娃娃或者小被子去寻求安全感一般。
我看到不远处他的衣袍正丢放在地上,于是想伸手去帮他捡来披上,如今入秋,出汗后若是又着凉,怕是到时身心都要受苦。
但我伸手的动作并不能完成,因为下一秒我的袖子便被司马衷给拽住了:“你今晚不要走好不好。”
司马衷语气中带着稚气。
见他这样,我一时之间有些难以适从,也不知是不习惯他的脆弱,还是不希望自己为此心软。
夜里不时会听到哀痛的声音,西晋有着灵魂不灭的说法,说是死者死后灵魂仍存在,而且过着与生前无异的生活。皇后的葬礼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送葬丰厚,哀泣不断。
生病就生病吧,还有太医呢。于是我放弃给他拿外衣的想法,重新坐了回来。
司马衷枕在我的肩膀上,低声说着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你给我做桂花糕吃好不好......”
“好。”
“我们一起去赏菊好不好......”
“好。”
“以后我们只生一个皇子好不好......”
我愣了片刻,等反应过来时,却发现司马衷鼻息浅浅,已然是入睡了。
夜色中回想司马衷方才的话,我才明白为何这段时间,为何所有的人都在为东宫子嗣而着急,唯有他自己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怕是小时候那段无法弥补的伤痛让他至今也活在那段阴影之中,或许他也害怕自己没办法将爱给予给多个孩子,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
生活仍将继续,悲痛的人终将恢复过来,在而后的岁月中,那些逝世的人会成为活着的人的一段记忆,模样逐渐模糊,直至被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