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像是某种捕食毒蛇的鹰,冷静自信,做事有极强的目的性。
她看摩诃洛的眼神好奇怪。为什么?
(摩诃洛不是一个默然者吗?为什么妹妹会和他亲近?)
应该去改变她的观点的。
海谢想,可是他为什么做不到?明明不是很讨厌妹妹的吗?
可是为什么他做不到?
6.
瑟兰十三岁。
瑟兰还像过去十二年那样很黏自己的二哥,颜色一致的白色发丝纠缠在一起,雪地上是紧靠的心跳频率一样的两颗心脏。
他们肩并肩同行,一路嬉笑中从森林深处走出,白色的袍子上还沾着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血,摩诃洛也在微笑,他能够感受到体内那只默默然的情绪也很高兴。
狩猎的过程可谓是血腥的,但是妹妹从不会像以前任何巫师那样看到摩诃洛露出厌恶的神情,她几乎是痴迷地看着那个能够扭曲一切野兽的默默然。
摩诃洛看不透妹妹的内心,但是他下意识地认为,妹妹是离不开他的。
妹妹依赖他,喜欢他,还如此接受容纳他。他们是密不可分的半身,他们是世界上最熟悉彼此的人。
不知不觉的,这种奇怪的思想逐渐演变成妹妹必须和他寸步不离,当瑟兰表现出想去东欧的魔法学院读几年书时,摩诃洛几乎是非常非常地愤怒,这种怒火来的很奇怪,他根本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生气。
“你把这理解成了一种背叛吗,哥哥?”
瑟兰似乎并不意外摩诃洛会生气,她甚至还在笑,她已经出落成一个很漂亮的女巫,所罗门诺维奇的无论是礼仪教师还是魔法教师都对她赞不绝口,说瑟兰是他们教过的最聪慧的巫师。
她的举手投足间不知不觉已经带了掌控者的姿态。
瑟兰靠近摩诃洛,像过去那样无数次用额头抵上摩诃洛的前额,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们互相感受着对方血液的温度,以及呼吸和心跳的频率。
同样苍白的脸,摩诃洛眉眼更加立体深邃,而瑟兰相对柔和。
这是不是太过亲密了些?
摩诃洛的第六感忽地向他预警,这不对劲,瑟兰的眼睛里好像有漩涡,他下意识地想要逃或者挣脱瑟兰的桎梏,却完全无法偏开自己的眼神,他在那片灰色的漩涡里沉溺。
哥哥,我们的联系深深埋在血缘里。
“你不想让我离开吗?哥哥,可是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瑟兰的语调很轻,但是吐露出的话却如同利刃一般切割着摩诃洛的心脏,他感觉默默然也开始躁动。
这不是永别。摩诃洛一遍又一遍和自己说,可是潜意识里他已经完全无法接受能和瑟兰分开,十三年的相处已经将两个人绑定在了一起,就像是互相缠绕的荆棘。
他们确实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妹妹迟早有一天会长大,她会看到外面更加精彩的世界,她会知道自己的哥哥其实是一个丑陋的、狼狈的默然者。他们的未来注定不可能是同一条路。
瑟兰纤长的眼睫扑闪了一下,她现在的姿势是单膝抵入摩诃洛的双腿之间,没有扎起的白色长发低垂着,两个人的间距很暧昧,但是他们是兄妹,他们之间没有欲念的心思。
他们贴的如此之近,似乎要将对方融入骨血里。
瑟兰凝视着哥哥的眼睛,变相地去看摩诃洛体内那只默默然。
它还是像几年前第一次见面那样,无法琢磨,无法看出形状,只是一团不断侵蚀外界和摩诃洛的黑色雾气,不只什么时候,瑟兰的眼底也燃起了一小片猩红色的雾。
瑟兰体内的古代魔法正在和这个默默然道别。
“那你应该每个星期给我写信。”
摩诃洛最后松口。
他无法永远束缚住瑟兰,她是自由的,她有权利看到更广阔的魔法世界,而不是永远陪他在所罗门诺维奇家族里度过自己的一生。
他会放她走。
“好的哥哥。”
瑟兰的目的达到,轻快地直起了身子,她脸上挂着的淡淡的笑容一直没有变化。“我会给你写信的,一个星期写七封也没关系。”
额前的温度逐渐恢复,刚刚那种逾越的氛围似乎是一次幻觉,但在瑟兰走后,摩诃洛从身上拾起了一根白色弯曲的长发,那是瑟兰刚刚不小心掉落在他身上的。
“你也不舍得她走,对不对?”摩诃洛喃喃自语着,他体内的默默然又一次翻滚沸腾,胸口的项链烫的不可置信。
7.
海谢发现摩诃洛和瑟兰之间古怪的关系的契机,是在瑟兰从魔法学院里放假回家的几次。
他们站在门口迎接家里的那只小海东青凌冽地跨过寒风向他们疾驰而来,瑟兰雪白的长发随着风飞舞,在雪地上她是唯一艳丽的绝色。
她是那么地吸引人注目,就好像……她是命中注定的主角一样,全世界就应该围着她转。
幼妹从飞天扫帚上跳下来,她的睫毛上还有未融化的雪花,那双灰色的双眼流光溢彩。
外面的世界开拓了她的视野,海谢能感觉到瑟兰和之前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她的眼光更高,并且似乎已经不会局限于家里的两个哥哥们。
他欣慰地笑起来,正打算抬起手来弹去妹妹肩膀上的浮雪,可是身旁弟弟的不对劲却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摩诃洛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他大半张脸被围巾遮住了,但海谢知道他肯定又在不受控制地咬嘴皮,这是摩诃洛焦虑时会做小动作,作为哥哥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不仔细观察不会知道的事。
摩诃洛长长的头发披散着,海谢认出那条围巾是瑟兰圣诞节时亲手织的送给他的礼物。
“……摩诃洛?”
不对劲。
有哪里不对劲。
瑟兰似乎也看出了哥哥的异常,她眼底似乎流过了什么,但很快地被掩盖掉了。海谢看不出那是什么情绪。
“哥哥。”瑟兰走上前,一把拉住了摩诃洛的手,然后扑进了他的怀里。她长高了很多,但是还没有长到摩诃洛的下巴。海谢和摩诃洛两人在这几年如同竹笋般一节节拔高,每个都直逼6.2英尺。(约等于190cm)
白发女巫用一种低喃的语调在摩诃洛耳畔说:“……我好想你。”
他们是那样的亲密无间,摩诃洛焦虑的症状也逐渐停息。可海谢站在他们身旁,看着他们紧密相拥,有一种被无形的屏障隔离的感觉。
……好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他呆愣地站在原地,他刚刚还想去拂去妹妹肩头的雪,可是他现在像一个多余的存在。
他的世界被分割为了两部分。
而他被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分隔在了边缘。
……摩诃洛和瑟兰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样的?
这绝对不是正常兄妹的范畴内的感情,海谢盯着两个人紧挨在一起的背影,他怔愣地一次次翻着自己的记忆,却发现不正常的似乎是自己。
冷落妹妹的是她,迁怒妹妹的也是他,放任摩诃洛去和妹妹接触的也是他,因为继承家业而变相抛弃亲情的也是他。
可是……
(那也是他的妹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摩诃洛不是一个默然者吗?为什么妹妹会更亲近他?妹妹是他的妹妹吗?妹妹明明更像我一点?他们是不是太亲密了?为什么我被隔离在外?)
……为什么我被隔离在外?
大雪纷飞。海谢撑着伞,感觉自己好像被留在了原地。
8.
瑟兰还是像往常那样每周都会给哥哥寄信,节日里回不去也会送上一点伴手礼。
她在信中零零散散地会写很多,写宿舍窗外飞扬的风雪,写被冰冻的湖下游动的鱼怪和女妖,写学习魔法时的困惑和疑问,也会埋怨老师有的时候太过死板愚钝,不带他们领悟更深层次的魔法。
【我感觉他们的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为什么,哥哥?
明明魔法能够到达的地方很远很远,甚至能够逆反时间并且挽救将死的生命。我听说还有一种巫师叫预言者,他们会提前知道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这不也相当于他们得到了时间的提示和眷顾,窥探到了部分的未来吗?
可是每当我想对我的实验鼠念一些难以逆转的魔法时,教授们都会来阻止我——他们说我太残忍了。】
摩诃洛看信的动作一顿,他下意识攥紧了胸口的项链,他能感觉到那只默默然也在透过他瞎掉的那只眼睛,在读瑟兰写给他们的信。
【……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种残忍,哥哥。
通往理想的通天塔里充斥着牺牲和死亡,但我依然会执迷不悟地奔赴,你会阻止我向前走吗,哥哥?或者说你会觉得我太天真?
望回信,烦躁的瑟兰。】
“阻止吗?”
摩诃洛喃喃着,咀嚼着这个词汇的意义。
如果妹妹的理想需要他的死亡……
那只默默然也在沸腾喧嚣,它很兴奋,也很期待着摩诃洛的选择与结局。毕竟那对于他们俩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摩诃洛思索片刻,把来信妥善地放进抽屉,那里已经堆满了所有瑟兰留下的物什,整间书房里所有都是她的痕迹。
在他不知不觉中,瑟兰的存在就逐渐潜移默化地入侵了摩诃洛的世界,甚至连墙上挂着的驯鹿头都是他们亲自狩猎获得的。
他开始写回信。
9.
“扣住扳机的时候手不要颤抖,不然会射不中准心。”
“可是颤抖的不是我的手哦。”
瑟兰端着猎枪,几十码开外是一头正在觅食的驯鹿。摩诃洛紧紧贴着她,扶着她的手肘处,右手完全包裹住了妹妹端着枪的右掌。
他们好似一对亲密无间的情侣,但是他们所做的事情又是那样血腥。
因为有一只眼睛是瞎的,摩诃洛的左半边世界全是黑暗。他一直很抗拒任何人在左侧方和他讲话,因为这样他只能偏过头去瞧着来者。
可是他对瑟兰又是那么宽容,就像此刻一样,摩诃洛其实无法看见瑟兰脸上的神色,他聚精会神地端着瑟兰端起枪的手,他是妹妹的瞄准镜。
他自然错过了瑟兰脸上的冷漠。
白发少女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那只鹿,他们处于下风,因此猎物完全没有发现有两个人类正在狩猎它。
这只鹿……就像自己的哥哥们和父亲一样。
瑟兰那双灰色的眼睛里什么也没有,空洞地好像一片漩涡。
生命如此脆弱。她想。
哥哥瘦弱的血管下流淌着粘稠的血,纤细的咽喉底藏着细碎的呜咽,孱弱的身躯里跳动的是黑色的心脏。
哥哥也如此脆弱。
“砰——”
枪响冒出一阵火药味的青烟,刺鼻的味道弥漫在了西伯利亚的冷酷寒冬里,锁链一般套死了那只小鹿的灵魂。
瑟兰放下枪,子弹一击毙命,打在鹿双角之间的额部,滚烫的鲜血涌现,好似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冬天。
那时候的瑟兰第一次看到哥哥体内的默默然,她天真地以为哥哥因为这股力量而无所不能,他应该是所有巫师都恐惧的人。
可是,归根结底,她和哥哥是一类人吗?
瑟兰放下了枪,摩诃洛从她身侧走向那只鹿,去检查它的体征和枪弹痕迹,留瑟兰一个人独自站在雪地上回味刚刚开枪的滋味。
白发少女看着手中的猎枪,她眯起了那双灰色的眼睛,抬起手来,又去瞄准此时此刻蹲在鹿尸体身边的人。
她的动作过分娴熟了,和摩诃洛刚刚扶她时僵硬的姿态完全不一样。
瑟兰屏息,尽可能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从而去减少子弹射出膛外的偏差。
瞄准弹道的目标正中靶心。
那是哥哥?还是哥哥的皮囊?哥哥为什么会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他会回头看到我举起枪对着他吗?
可是下雪天真的好冷。瑟兰很想杀掉什么东西。
“瑟兰?你不过来看看吗,你捕猎到的第一只鹿。”
“马上来,哥哥。”瑟兰应声道,乱七八糟的思绪被打断,下意识地放下了猎枪。
——她当然和哥哥不是一类人。
摩诃洛这时候蹲在地上回头看瑟兰,他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妹妹哥哥正在举枪瞄准自己,那只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