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们人生的航线,本该由她们自己掌控。
其实很多事情早就有了解释,在这段故事被续写以前。比如她“十年如一日”的眼镜。
或许她早就知道终有一天她们会再一次相逢,而她的潜意识里就不愿让对方感觉到,错过的这八年对彼此来说有多么重要多么遗憾,自己的变化有多么大。
所以她宁愿让自己在这八年里的变化小一点,经历的事情少一点,平常一点,至少,外貌上的,生活中的。好像这样做,那个人的遗憾就可以少一点。
她们的遗憾就可以少一点。
——你不在的这些年,时间在我这里流逝得好快。
我的八年只在弹指一挥间,所以你无需留恋也无需遗憾,我们还有更长久更新鲜的可以共度的往后余生。
“所以你刚才打断我,是想说什么?”季常殷看着林虑把糖含入口中,忽然问。
“啊?噢……”有点心虚,“没什么……”
“不诚实啊,”季常殷促狭着笑,“那我来猜猜——是不是在想,我会不会再趁机亲你一次?”
好准。准到林虑不敢承认。
“哪有,”她撇过头,“季老师想多了。”
“说实在的,原本我确实没打算亲你,”季常殷自顾自把话说完,“不过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挺像一只傲娇的小狐狸,奶呼呼的那种。”让人很想亲。
林虑感觉到一只手附上自己脸颊,轻轻揉捏几下,又撤回,“算了。”
季常殷看一眼表,说,“时间不早了。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反正把人“吃干抹净”也不急于这一时。
*
“季常殷,你要带我去哪啊。”
“到了。”
两人的脚步在一栋熟悉而又陌生的楼栋边上停下,林虑抬眼,眼前景和梦中景重叠,她恍然抬眸。
“这是……旧教学楼?”她问。
季常殷“嗯”了一声,“进去看看?”
林虑无声地答应,跟着走上楼。一二层还能够算得上窗明几净,是和少年宫合作提供的教室。
二层到三层的楼梯则是被一道铁门拦住。肉眼可见地,铁门对面的楼道更加灰暗一些。
“这个……”林虑仰头,看向季常殷。
“怎么?”季常殷望着她笑,那笑好像有些不同,又非常熟悉,“当年会的,现在不会了?”
林虑感觉自己永远都会为季常殷的嘴和脸所折服。八年前,八年后。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开口,都能够让自己的心随之颤动。
思绪被拉回当年——
林大小姐并没有所谓的“乖乖女”形象,相反十分随性又爱玩。她喜欢将规则限度内的自由和叛逆运用到极致,甚至偶尔超脱规则的逾矩。
当年的林大小姐喜欢趁着午休或放学之后偷偷翘了课来到顶层的天台小花园,吹吹风唱唱歌。或许是因为怕同学想不开,上天台的楼梯一直都有锁。
林虑当然没有钥匙——但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不仅能翘课,还能撬锁。
从前的林大小姐看谁都不太满意,因此也没人能够“有幸”作陪。然而遇到季常殷、了解季常殷之后,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她第一次伸出了邀请的手。
依然是命中注定一般,那只邀请的手被牵住,牵住她手的那个人借力站起来,一句“好”,分明在她脑海里已经预演了百次千次。
“好吧,”林虑看了看周围,“我试试。”
走廊另一侧的栏杆之外,几株树木正向上生长。因为没什么人管理修剪,枝桠纵横,交错到了廊内。
然而由于到了秋天,本应蓊蓊郁郁的树木正被秋意浸染化为金黄,风一吹,正优雅地旋转着挥动翅膀。
林虑走近,抬手,挑了一枝坚硬又笔直的攀下来。季常殷饶有兴味地看着,上前替她压住枝头。
“咔吱”一声,树枝折裂,叶又稀落落撒了一片。林虑握着刚攀折的枝干,俯身,将其插入锁眼。
屏息凝神。
她轻轻转动,小心翼翼地触碰、感受。
像是在触碰落尘的过往。
“好了!”
一丝小激动。林虑把插在锁眼里的树枝拔出,开了锁,拉动铁门——
她率先踏上台阶,随即邀功一般扭头看向身后的季常殷,“来呀!”
季常殷扬唇,“来了。”抬步跟上。
一级一级楼梯走上,三楼的面貌逐渐显露在两人面前。走廊尽头是一扇小门。原本的许多间教室被打通,合并成一整个极大的空间。
门被锁住,开不了。
林虑眼里流露出遗憾,“这种锁我可开不了……”她抬眸望向季常殷,“要么……咱俩去天台转转?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季常殷拦住她将要走的脚步,“开不了就对咯。你知道这儿现在是干什么用的吗?”
林虑坦言,“……不知道。”
她入职的时候是真的没有好好听庄舟的介绍,况且也不知道庄舟的介绍有没有覆盖到这里。
“这儿现在可是校史陈列室,”季常殷将手揣进兜里翻找,拿出一小串钥匙,提在指尖,“要能让你随随便便给开了,才有鬼了吧。”
递给林虑,“带林大小姐出来怎么能没有准备呢?钥匙我都提前跟总务处的老师要到咯~”
林虑接过钥匙,顿了顿,然后开门。
又是“吱呀——”的一声长响。
校史陈列室里面的灯光不亮,或许昏暗些的灯光更能营造一种历史感吧。进门之后,入目首先是尚城实验的简史,还有校名校徽校歌的简短介绍。
接着后面的,是一廊长墙,墙上书有具体的历史,包括它的起源,其实是战乱时期几位实业家联手创办的私立学堂,后来历经战火几代沉浮,又被政|府收编改为公立,此后一直处于全市领先地位。
墙的末尾是校歌歌谱和校徽手稿,包括私立时的校歌和后来新编的校歌,手稿则是展示了十几版甚至几十版当年设计校徽的图纸,无一不精美。
对面的墙壁上是历任校长、书记、副校长等人的照片生平,许多都是有才有学的“名人”。
林虑手指轻轻抚过墙壁,她还记得,她们读书时的那位校长是一位女校长,好像姓……荀?
视线在一个名字处停下。
荀,於,知。
对上照片上慈眉善目的眉眼,仿佛能追忆到小时候她站在主席台上笑意盈盈地讲演的时候。生平年份已经被补充完整,去世也就是前两年的事儿。
林虑视线微滞。
总感觉“荀”这个姓,她好像在哪听过……
她的这一块小地方倒是比其他的都干净得多。林虑忍不住想,会不会是有人来过了帮她亲扫的。
她无心再想其他,转过身往中间的一组组玻璃柜望去。玻璃柜里面是历届学生老师获得的荣誉、奖状,有价值的一些。
如果细细看去,其实还可以看到季常殷初三那年参加的省级英语作文竞赛,获得的特等奖的奖状。只是因为年代久远,边角已经泛黄。
“季常殷,”林虑轻唤对方,“你的奖状!”
“嗯,”季常殷走近,语气中带着罕见的几近纯粹的自豪,“我的奖状。”
“……”林虑撇嘴,这种理所当然自豪的语气又好欠揍哦,“so你带我到这儿,就是为了看你的奖状?”
她忽然觉得,给季常殷的备注该换了。
季欠欠就不错。
季常殷不反驳。
喉咙间溢出笑音,“我带你去找你的奖状。”
“我还有奖状呐?”林虑惊喜。
季常殷点头,“当然。就是那次作文竞赛,我们一起去的,你忘了?”
“我还以为我那个一等奖进不了这儿呢……”
那一次作文竞赛分为中文组和英文组,中文组从校级便开始层层筛选,最终选出来一个林虑,英文组则是直接由市级赛开始晋级,晋上去一个季常殷。
后来她们才知道,整个尚城大市里也就四个人有参赛的名额,其中两个各是尚城下属的不同的县级市的学生,相当于她们代表了整个市区。
同时,四人里面又有三人都是中文组的,相当于季常殷是英文组的“独苗苗”。
决赛地点在江阳省的省会南城,季常殷父母没有时间,便托林育和沈兰将季常殷捎上。两个人同去比赛,过程自是欢乐无需多言,就是结果出来之后林虑大哭了一场,兼并闷闷不乐了许久。
“哪有啊,”季常殷揉揉林虑的脑袋,又顺着发辫捋到发尾,在手指尖缠了几个圈儿,“只要是省级证书都在这儿有留存的,荣誉嘛……宁滥勿缺。”
“噗嗤”一声笑,林虑抬头,发梢随之而去,亮晶晶的眼眸望着她,“好吧。不过季老师,你觉不觉得这里的排列有一点点……不太好?”
“哪里不好?”
每次她叫她“季老师”时,准憋着坏心思。
季常殷心里分明已经有了猜测,却依旧配合着她,不戳破、不了然,状似不知。
“这个奖状的摆放就不太好啊,”小狐狸果然有坏主意产出,“同一年,同一场比赛,同一个班级的两名同学的证书,是不是应该放在一起啊?”
“嗯。”季常殷俯身拉开玻璃柜门,取出自己的那张证书,笑,“走吧,去和‘同学’放一块儿。”
轻车熟路。
熟悉到仿佛已经走过看过千百回。
季常殷正要将奖状放入,被林虑“截胡”。
“给我吧,”小狐狸伸出一只爪子,“我是主谋,行动上也该有我的一份儿。”
“好。”
尚城实验的校史陈列室,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
墙上的校史停驻了一年又一年,校长的生平添了一任又一任,甚至奖状新放了一沓又一沓,毕业照新挂了一张又一张。
那一年,她们悄然地,隐秘的扣响了时光的大门,短暂地访问了过往的梦景。
她们在这里,在那张毕业照前,牵手漫步,相拥而言。她们种下了一颗种子,埋下了一个盛大的秘密。
然后离去。
于是一切又重新归于沉寂。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某位政教处主任忽然想起这一处秘境,并开始组织学生们参观了解校园文化。
再后来,某位细心的同学观察到一众整整齐齐的奖状内唯一的不寻常。
——在一柜摊开的一等奖中,赫然藏匿着一张特等奖证书,与旁边的某一张一等奖证书相互依偎。
那位同学小跑着去告诉班上老师,得到的却是老师看过证书姓名之后的会心一笑,并或开口:
“这儿的摆放其实算不上错。
“就当这幅藏匿在一等奖中的特等奖奖状里,也藏匿了一个与它同样盛大同样美丽的秘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