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跑到离扬刀门一里外的竹林中,两人才甩开扬刀门的弟子,一并坐在地上。
“我们就这么跑了,饭菜怎么办?”杨悠雁不甘心地支起身子,“我们得回去抢饭吃。”
“师父没回来,他们不敢动筷子。”尹云晖四下环顾,“这里应该没人追来。看见那座山了吗?那里就是九宫崖。山下原有些扬刀门前辈的住处,等扬刀门迁址后就荒废了。”
杨悠雁拖着长音“哦”了一声,在尹云晖即将开始长篇大论时,报复般戳向他的腰间,痒得他连忙去抓杨悠雁的手,“停停停——”
她顺势将人推倒在草地上,一面掐他的腰,一面掐他的胳肢窝,嘴上也不闲着,“好哇,刚刚居然不让我说话,看我怎么惩罚你。”
尹云晖笑得快要喘不过气,“别闹了,停,停!”
杨悠雁哪里肯放过他,谁知被他攥着手往下一带,自然而然地覆在了他身上。
霞光从枝叶间洒下,斑驳地落在少年的脸上与眼中。
她心思一动,拇指挑开他的青铜面具,吻住了少年的上唇。
身下的人怔愣片刻,很顺从地勾住她的肩,闭上了眼。
簌簌风声吹动了树梢,周遭蝉鸣与虫鸣声不止。
可惜,这个吻并未持续太久,杨悠雁便起身道:“不行,我们要去抢饭吃了。”
不等她起身,就又被少年扯入怀中。
他吻得毫无顾忌,仿佛知道不会有人来。杨悠雁心惊胆战了许久,但那丝警惕渐渐地被迷乱侵蚀,连同天上的阳光也变得模糊黯淡。她下意识将手探入少年的衣衫中,被他先一步抓住。
尹云晖故意要起身,“走吧,我们去吃饭。”
而后毫不意外地被杨悠雁勾住了腰身,任她紧紧圈在怀中,胡乱地吻在颈旁。
在她又要扯开自己衣带时,尹云晖制止她道:“别在这里。”
九宫崖的山下有一方小屋,是尹云晖特意向严经武申请过,自己收拾出来的。
每当想要深夜看书,又害怕会影响同门时,他就会到那一方小屋中去。在已经破败的房屋之中,只有那里时不时亮着灯,追溯着扬刀门乃至刀宗的往昔。
于是那天,扬刀门的弟子左找右找都没有找到尹云晖。
据说是八宗会盟将近,他为师父备上贺礼之后,便一刻不停地找人切磋去了。
............
夜深。
流泉轩位于音门与剑心台之间,是一方湖心亭,亭外的小池中栽满荷花。
杜纯提着灯,照亮了前往流泉轩的路,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记得第一次参加八宗会盟时,流泉轩刚刚建好,池中只有一小片荷花,如今开得满池都是了。”
一旁的殷盛应了一声,不知是不是怀念起年轻时的事情,神色柔和了些,“我也记得,那年天音宗不少弟子登上了少侠榜,可惜榜首被怀山尹家夺走。你与不羡还是同榜的对手。”
“造化弄人啊。”杜纯轻轻叹了声,“二十年前的那期少侠榜,谁都没有想到尹寻方会登顶榜首,更没想到再过几年,他会因斩杀了妹妹染上狂症。六年前听闻他得道成仙时,我还以为是怀山派说错了。”
她想了想,顿在了池塘之外,对殷盛低道:“师姐,当年的飞升一事,真的没有辩驳的可能吗?”
那场飞升之所以让人信服,只因八大宗门的弟子与寻常百姓,几乎都看到了。
他们看见了乌云笼罩的怀山镇,狂风呼啸,惊雷阵阵。九道雷闪自空中劈落,从起初的咔嚓声,到掀翻了怀山派的正殿,让整片大地都在震动。
那一日,雨大得仿若能砸毁房屋,路旁的树都被吸向正中,风雨晦暗,宛如天灾。然而在九道惊雷之后,雷中之人缓缓睁开眼,衣衫被烧焦大半,却被金光庇护住了全身。
看呆了的怀山弟子这才反应过来,又哭又喜地匍匐在他身下,“尹前辈飞升了!”
“尹前辈飞升了!!!”
消息比惊雷还迅速地扩散开来。城中百姓蜂拥至怀山之下,除了敬仰的、看热闹的人,还有不少人痴痴地看着那束升起的白光,眼中充满了泪。
一百年了。
足足一百年,多少人在苦难中煎熬,至今才终于确信,神明是存在的。
那一天,凡是曾在神像前磕头,凡是曾苦苦拜谒过天地的人,都如同被圣光庇佑。重病者得到恢复,煎熬者不再怨恨,人人心怀感激,人人痛哭流涕。
一夜之后,怀山派门庭若市。
“但怀山派这些年做了什么,你我都清楚。”杜纯的眼中映着灯火,黑白分明,“尹家是怀山派世家,手必然不会干净。这样的行径,也能成仙么?何况尹寻兰拜入刀宗之后,毕竟是变成了妖。她到底是因为长铮刀的诅咒,还是尹家本就——”
一道人影忽然从草丛中窜出,直直朝杜纯身后刺来!
人影的速度简直不像是人的速度,一眨眼便逼近到二人身前,眼见着要将利刃刺入杜纯的后心。
“铮——!!”
殷盛眼疾手快地拔剑一挡,竟直接将那剑从中斩开,又一回手,利刃刺入黑衣人胸腹中,痛得那人挣扎着倒在地上。
二人一口气还没落下,又有暗箭当面飞来。杜纯解开短笛一吹,尖锐的声音震得草木向后倒去,灌丛中的人捂耳大叫,很快现了形。
守在远处的小弟子将那刺客捆住,慌忙赶来,“掌门,长老,你们没事吧!”
杜纯扯下行刺人的黑色衣,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与戒事堂的常服。
不远处又传来另一道呼声,“行刺?”
行来的男子神色匆匆,一面走一面骂着低头带路的弟子,“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近期要戒严吗!若是八宗会盟出了事,你们——”
见到殷盛和杜纯后,他愣了片刻,又看向地上那具拿着剑的尸首,眼神复杂。
杜纯朝他略一点头,“方堂主。”
殷盛道:“把人带过来。”
弟子们立马把放暗箭的刺客五花大绑到二人身前。
这刺客被杜纯的笛音震得耳朵流出了鲜血,口中呜呜咽咽,模样痛苦。
杜纯用术法为他疗好伤,“是谁指使的你?”
“你杀了我的兄弟。”刺客疼得泪流满面,恶狠狠地看着杜纯,眼中浊气毕露,“如果不是你,我们还能活着,还能......”
“带下去。”殷盛冷冷道,“杀了。”
一声痛呼后,刺客没有了声音。
殷盛又没什么表情地看向方不羡,“方堂主,这都是你的弟子。”
方不羡紧皱着眉,憋闷着低头道:“是我没有教好他们规矩。”
殷盛凉凉出了口气,先行离开了。
她走后,方不羡立马站直了身子,忍不住对杜纯抱怨,“我怎么想到会有这么多魔物?再说我早递上了辞呈,她一压再压,为什么不早把我免去职务下放到分部去?”
“八宗会盟就要到了,怎么好再生风波。”杜纯摇摇头,重新提起手中的灯。
方才经历了一番动乱,这灯被她放在了地上,但竟没有被刀光剑影吹灭。她平静地提着灯,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方不羡脸色涨红,想要辩解什么,却只能重重一叹。
他怀疑今年的流年大运都不好,自从砚湖初试选拔了新弟子以来,每一件事都精准地打击到他。
杜纯要查与魔族有染的弟子,他全力支持,结果查出的全是戒事堂弟子;想甩手不干了,又找不出合适的人来继任。
不用其他人多说,宗门内的弟子已不敢再像以往一样接近他了。
“如果换作旁人,见到宗门内弟子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查处,必然会考虑徇私包庇,否则自己也难辞其咎。”杜纯轻轻道,“若真如此,就算没有与魔物勾结,也说不清了。”
“可我根本没有接触过魔物,这些魔是哪里来的?”方不羡越说越气,原地踱了几步,一振衣袖道,“难道是我的错?我教导他们规矩,不准越过法度半步,难道是我错了,我不该这样做?”
杜纯叹了口气,本想安慰一句,神思忽然一顿,复述道:“对啊,这些魔......是从哪里来的?”
她仿佛想到了什么,提灯回转过身,神色凝重地看向南面重重飞檐。那束目光隔着天音宗,隔着整座中州城,看向了更远的地方。
............
遥遥相隔的怀山镇中,乌云压顶。原本刚过酷暑,天气却忽然转了凉,店家高悬的旗帜猎猎作响,仿佛没有能安静下来的办法。
城郊,季云向缪远传着消息:“......镇上的药铺在为裴景千炼制稳固灵力的丹药。那日我随七小姐调查时没来得及抽身,听见有人用魔族的语言与裴景千交流,他必定也是魔族的同党之一!”
从送信出事之后,季云和缪远就留在了怀山镇,打探着裴景千和怀山的消息。季云只想让自己活命,可裴茂德抓了他后,竟险些将他斩杀。幸好缪远打点了一番,让裴韵荣以彻查裴松之死为借口,保了季云一条生路。
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反复横跳的人,缪远也是。
可经过这一遭后,季云彻底看清了,魔族根本不可能让他活命。
他想起了杨悠雁的免死符牌,决定再为天音宗效力一回。
谁知他刚说完,忽有暗箭四下射出。季云连忙找到藏身的地方,留缪远一个人劈砍着飞来的箭矢。
看着季云一骨碌钻入草垛中逃命,缪远内心暗骂。
怎么会有人活得像耗子一样!
草垛中立马传来了季云的惨叫。缪远心里一紧,“季云?”
没有人回应他。
黑夜中,他看不清来了多少人,但四下的箭矢已经昭示了他的困境。
他神色微暗,带着消息朝北方奔去。
............
剑门村,藏刀室外。
数日的坚守后,怀山派和天音宗的弟子都以倦怠,昏昏沉沉地刚闭上眼,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他们瞬间警觉,“什么——唔!!”
来人放出一阵迷烟,守门弟子接二连三地倒下。
那是个女子,一袭绛紫色锦缎长袍,袍上的纹样繁复庄重,不像是寻常人。她收回长刀,立在藏刀室前合掌默念着什么,法阵应声而开。
她找到了刀匣,却惊动了其余的怀山派弟子,“什么人在里面?”
紫衣女子心微微一沉,与弟子们在甬道内撞了个正着。眼看又要有一场恶战,一道刀光从门口处袭来,将拦路的弟子尽数敲晕。
晁敏将她引出刀冢,牵给她村中唯一的瘦马,“我走另一条路去中州,要比你慢些。路上小心。”
紫衣女子将双手覆在肩上郑重一揖,翻身上马,带着那刀匣消失在了夜色中。
怀山派弟子清醒后,瞬间到了情况不对。
他们攻破了藏刀室的结界,来不及察觉结界上的变化,只在看见架上空出来的位置时,倒吸冷气大叫道:“快找,这里有没有标记为‘长铮’的刀匣!”
“没有,都没有......难道是长铮刀被夺走了?”另一个怀山弟子大惊失色,“她想要干什么?”
正当他们一头雾水时,一位怀山女弟子率先反应过来,“笨!要是刀宗真和那刀魂梧灵有勾连,天音宗的盟主之位就完了。她是替天音宗毁尸灭迹的!”
众人如梦初醒,立马将这消息传给怀山派弟子,一场较量由此展开。
............
中州城,医馆中。
沈聆之点燃烛火,将写下来的名字一一划掉。
怀山派,水月宫,偃门,出局。
魂归楼,药谷,龙牙帮,出局。
他想到了杜纯与自己说过的话。
“偃门、水月宫看似与怀山派同心,但各有隔阂。龙牙帮与药谷并非从根本上反对天音宗,尚有回旋的余地。”杜纯道,“可惜怀山派成仙之事还没找到破绽,若他们以此进行打击,我们很难反驳。”
所以......
沈聆之的眸色渐沉。
那张“底牌”,终究要拿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