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进了卫生院,下T流血太多,已经流产,医生正在给她做紧急手术。
张景月倚靠在卫生院走廊白墙上,他还在看着自己的手心,想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没力?
他以前从未有过这种症状。
几个送他们俩来的民警同志三三两两散站在手术室门口,其中一个浓眉大眼的民警一直盯着张景月,盯了一会儿问道:
“兄弟你不是这儿的人吧,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
张景月回:“我是村小来代课的志愿老师。”
“哦。”
“怪不得。”民警同志说。
“怎么了?”
“没什么,”民警摇摇头,说:“就是觉得你好像大病初愈的样子。”
张景月点头:“嗯,前段时间生了点小病。”
民警同志又问他:“你教书怎么会想到来我们这种地方呢?”
“人家做老师的谁不都往这外面跑啊,你到好,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张景月回:“都是教育孩子,在城里,或者乡下,对我来说没什么不同。”
“说是这么说。”民警道:“但教学环境和待遇却是大不相同的。”
“我们这儿是贫困村,村小还是城里有钱人赞助,修起来的呢~”
另一个民警道:“还多亏了李校长,不然我们这里的学生读书都是个问题。没有村小,他们还要到10公里外的镇上去读书。”
另外一个民警也加入了话题说:“何止呢,我们这里好多贫困生都是李校长去找来投资人资助他们的。”
“也多亏了他,这些学生才有书读,有学上。”
“是啊,李校长是个大善人,一个人放弃了高薪和编制,从城里来到这里建校给孩子们提供教育机会,现在这个社会啊,能保持赤心的人真的很少很少。”
两人一应一合地闲聊。
张景月也在思考,他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的胖校长竟然还是个大善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
“我想兄弟你也是这样的人吧,不谋求功名富贵,就是想帮帮孩子们。”最开始的那位民警同志又道。
民警的名字叫吴林,是本地人,在派出所当辅警。
“说笑了。”听他这样说,张景月有些不知如何回复。
说话间,梅的班主任徐老师和李奕蓝从走廊口匆匆奔过来。
徐老师名字叫徐敏,是个胖胖的女老师。
“怎么样了?”李奕蓝问。
“还在手术中。”张景月回。
“是他父亲吗?”李奕蓝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他是在问,致陈梅梅意外怀孕的,是不是她父亲。
“我不知道。”张景月道:“我到她家时,她已经不行了,来医院来得急,还没有机会进门查探些什么。”
“好吧。”
话落,几个人就站在手术室门口等,梅的父亲并没有来。
不大一会儿,手术室门打开,医生摘了帽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手术很顺利,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医生说:“就是身上的伤比较严重,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卧床静养。”
梅被送进了病房,她住了院,她爸不来看她,不闻不问的。
她妈妈很久以前就和她爸离了婚,出门打工多年,早就断了联系。
或许是嫌丢脸,又或者有什么别的原因,他们一家人没来医院探望过梅。
梅一个人孤零零的,张景月有空就来陪她,还会给她带些鸡汤鱼汤之类的补品。
这一天张景月提着饭盒来到卫生院,梅的病房门口站着几位老师正在低语。
徐老师也在其中,看见张景月便朝他挥挥手。
徐老师说校长正在房间内跟梅谈话,让他等一下。
没过一会儿,矮胖的李明洪打开病房门走了出来。
他的脚还没出门,肚子就先冒了出来。
“李校长。”张景月礼貌打招呼。
李明洪抬眼看到是他,脸上立即堆着笑说:“哟,这位兄弟也在呢?”
“好久没见了,在学校上课还适应吗?李明洪问。
“适应的。”张景月回。
“哟,还给她带饭呢?”李校长眼一瞟看见张景月手里的饭盒,道:“小兄弟人真好。”
“哎,这孩子好端端的怎么怀孕了呢?”李校长又叹气:“还搞出这些事,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皱眉无奈:“现在的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么不检点,才12岁,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嘛?”
李校长说话心直口快,张景月眼睛下垂就看到他稀疏冒着油的头顶。
听见他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也怕病房内的梅听见了,张景月便推开房门,说:“校长,我先进去了。”
“去吧去吧,我们也要去吃午饭了,你跟我们去吗?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张景月回。
“那好,那我们走了。”
人都走后,整个病房空荡荡的,张景月连自己脚步的回声都听得到,他看见梅靠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雪在发呆。
整个人毫无半点生机,都是绝望。
张景月悄悄叹口气,又立即调整过来,挂上笑容说:“吃饭喽,看看我今天给你带的什么。”
张景月脸上笑着,神秘兮兮的,他还不擅长给人制造神秘,所以显得有些稚嫩。
梅听见声音转过头来,看着他,一张脸淡漠冷清,没有说话。
张景月也不介意,径直提着东西走到她身边,惊喜道:“是师父炖的板栗鸡汤哦。”
张景月将一碗散发清甜肉香的,板栗鸡肉汤递给她。
梅接过,不发一言垂头吃着,吃着吃着眼睛里却掉了泪,泪落在碗里又晕开。
“别哭啊。”张景月赶忙安慰她:“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梅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是村里少见的丹凤眼。
梅抬手擦掉眼泪,抬起眼来对张景月说:“谢谢哥哥。”
张景月坐在床边,看着她说:“梅,这世上有些人的经历呢,就像渡劫一样,有的人渡劫成功,就真正长大了,成功渡过劫难的人,未来总是灿烂光明的,有的人渡劫不成功,就永远的倒下了。”
张景月笑着对她说:“恭喜你,成功渡劫,现在已经长大了哦,梅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更好的姑娘。”
“.....”梅没有说话,但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
张景月终于看见,梅笑了。
梅在卫生院待了两个星期,很快又回到学校开始上课。
村子里世界小,她的那件事早已传开了。
只是不知为什么她还是坚定地要回来上课。
学校里的唾沫几乎要淹没了她。
但她充耳不闻,坚强的上学,放学,回家。
或许只是因为听了张景月说的,她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渡劫,劫难过后,一切都会好的。
她告诉自己要坚强起来。
“陈梅梅,你怎么怀孕了呀。”
“给我看看你的肚子呗。”
这一天放学后,几名男学生在她回家路上突然从树干后面跳出来拦住了她。
他们恶作剧地要掀开她的衣服,梅死死逮住自己衣服的下摆。
有几个女学生也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捂着鼻子道:“哎呀,你们摸她也不怕她有妇科病传染给你们啊。”
“对啊,她好脏的。”另一人接嘴道。
几个男生立即放开了手,开始在她背后做鬼脸拍手唱歌:
陈梅梅,不检点
到处睡,不要脸
得艾滋,死得快
....
陈梅梅,不检点
到处睡,不要脸
得艾滋,死得快
......
恶毒的嬉闹说唱声如魔音绕梁,陈梅梅揪紧了书包带一言不发埋头往前走,几个人见她不为所动就涌上去团团将她围困住。
围着她转圈继续唱着歌,还轮番对她吐舌头,陈梅梅被困在其中动都无法动。
“喂,你是不是又勾搭上了我们的心理学辅导老师呀,我看你住院的时候他天天给你送汤送饭呢?”男学生问。
先前的女学生也嫌弃憎恶地看她:“看见谁帅就勾搭,陈梅梅,你真恶心。”
又有男学生继续道:“喂,反正将来也是做鸡的货,不如现在就陪我们玩玩呗。”
有些时候,孩子们的恶意就是来的如此莫名其妙。
他们背后不远处有一个姑娘背着书包手里捏着一颗手臂粗的木棍,直直朝着几人狂奔而来,她像是提着刀一般,冲上来对围住梅的几个男生就是乱打一通。
“滚!”
波波头在乱打中散开凌乱,她整个人像一头蛮冲直撞的小牛,下了死手打得几个男生嗷嗷叫。
她是余娇,陈梅梅的好朋友。
“你有病啊。”
几个男生抱着头龇牙咧嘴,有个男生被余娇打倒在地,余娇的木棍死死卡在他的脖子上:“你才做鸡,你tm全家都是鸡。”
余娇目眦欲裂,发了疯一般卡住男生的脖子,那男生喘不上气,整张脸红得几乎要爆开。
几个人合起力来才将她拉开,男生终于得了呼吸,人瘫软在地上几乎不能动弹。
“余娇娇,我们不就是开个玩笑,你至于吗?”几个人扶起那男生。
“滚,不然我打死你们。”余娇没有废话。
“有什么了不起啊,蛮婆。”一群人骂骂咧咧拖着那男生走了。
见几人终于走了,余娇扔了棍子,看向一旁的梅没说话。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乡间小路上,路两旁是枯萎发黄的包谷林,在前的余娇说:“梅,那个辅导老师,他不是好人。”
“他给了我糖。”
梅落后一步,闻言立即摆手说:“不会的,他给你糖是他单纯的想给你。”
“他是好人,余娇你不可以这么说他。”
余娇闻言有些不乐意,转身过来,觉得梅太单纯,想骂她两句,但又忍住了,最后只恨铁不成钢地说了一句:“你这样的,活该被打。”
“......”
梅被她说愣在原地。
余娇扔下她自己一个人朝前走去。
“阿娇,你等等我。”梅的声音落在后面。
余娇没有理她,等走出包谷林了才忍不住回头去望她有没有跟来。
“人呢?”余娇没看到她的身影。
梅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再见她的时候,她站在村小教学楼天台上,手里提着一把杀猪刀,杀猪刀上还有干涸的血液。
张景月听到消息赶来,想也没想爬上了楼顶。
他看见了梅,就坐在天台边缘,身上穿着薄薄的衣衫,在天寒地冻的腊月里,有雪粒被风吹过来,淋白了她的头,她愣愣地坐着,双腿悬在空中,空洞的眼神直视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与前些天在医院的状态相去甚远。
她发生了什么?
没时间想这么多,因为一瞬之间梅就已经纵身跳了下去。
张景月连喊都没法喊出口,连滚带爬跑过去,在她掉落的最后一瞬拉住了她的手腕。
梅看见了张景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但眼睛却飘出了眼泪,被裹着雪粒的寒风吹着,不知要吹往哪里、
“哥,我…我好像长不大了。”梅哽咽说着遗言,垂下的左手松松捏着那把杀猪刀,欲掉不掉。
张景月不知道梅一夜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明明昨天在课上时还会默默对他微笑。
为什么今天突然要自杀?
为什么?
他吃力地拉着梅,却感觉到自己手竟然没有力气,他死死拖着她不放手,自己也被拉着慢慢往下带,他说:“梅,我们上来,你上来我们好好谈谈,好吗?”
“你告诉我,是谁伤害了你,是谁伤害了你,哥哥会帮你的,不要自暴自弃好不好。”张景月劝说她,泪花盈在眼眶里。
梅摇摇头,笑着,她的笑容里含着绝望:“月…月…月月哥,如果有一天阿娇她们摆脱了,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替我杀了他们,让他们坐牢,让他们坐穿牢底。”
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