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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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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玉马上卷铺盖滚蛋!他本来就不应该混进教师队伍,让他呆了三年,算便宜了他!’

“我心中一惊,让章老师走?这是不可以的!不仅我不能答应,全班大多数同学也不能答应!我们太喜欢听章老师讲课了,他讲课那么精彩,那么生动,如果从此之后听不到这样的讲课了,那简直无法想象!第一次,我感到,我们不能失去章老师,他对我们太重要了!我从门缝里看了一眼,这才知道,原来和高校长说话的。是纤纤的爸爸。

“高校长似乎沉默了一会,然后,他说:‘韩主任,我不能赶章玉走。他打您女儿是他不对,可是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他教得那么好,学生都喜欢听他讲课。何况,如果他失去了这份工作,连生活都无法维持……’

“‘行了,学校不是救济院,没必要去救济一个瞎子!’韩主任突然喊了起来。然后,他压低了声音,但每个字都充满了威胁:‘高校长,你别想保住章玉。你要硬留下他,那么咱们就走着瞧。我可以上法院去告他,告他违反了《教师法》和《妇女儿童保护法》。而且,我还可以处理你,因为你滥用职权,以权谋私。到那个时候,不仅你和章玉都保不住饭碗,而且章玉的那些风流韵事,大概就会满城风雨了吧!’”

柳笛觉得自己仿佛遭到了致命的一击,似乎一粒子弹,准确而无情地射中了心脏。她突然想起了章老师的那句话:“属于盲人的黑暗太沉重了,你能帮多少?你又能帮多久?”如今,她终于理解了“沉重”的真正含义。它不仅来自盲人自己,还来自人生,来自社会,来自生活的方方面面。它岂止沉重,简直强大得不可战胜!它不仅把章老师,而且把跟章老师关系比较密切的人——比如说自己和高校长,也拖入无底的深渊中。

“韩主任说完了这番话,就走出了校长室,高校长在后面送他。我看见高校长脸色灰白,夹着烟卷的手不住地抖动。不知怎的,我突然感到一种无名的愤慨,觉得纤纤一家简直是仗势欺人!可是,我能做什么?何况,纤纤的父亲,在理论上句句站得住脚。他完全可以堂而皇之地把章老师撵走。我想,我能做到的,只有把这一切告诉章老师,让他想想办法。可是,当我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赶上李大爷陪着章老师下来,旁边一个同学告诉我,章老师要去接你的电话。”

柳笛突然咬紧了嘴唇,天,自己的电话来得真不是时候。

“我听到这个消息,连忙飞跑着来到了收发室。刚来到这里,我就惊呆了。收发室已经被前来看热闹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在压低了声音议论着,眼里放射出神秘的光,好象前来看一台好戏似的。不知怎的,眼前这种场面,让我突然想到了鲁迅在小说中描写的大家等着看砍头的情节。章老师很快就来了,除了嘴唇有些发白,他看不出任何异样。看到他,议论声一下子消失了,大家在静默中为他让出一条路,章老师警觉地停了一下,似乎发现了什么,然后走进了收发室。大家又把收发室围个水泄不通,每个人都像捕捉猎物的猎犬似的,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捕捉着章老师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

柳笛的心像被刀子捅了一下,痛得竟说不出话来。心中的那一团迷雾终于被拨开了。那窃窃私语声,那不怀好意的笑声和喧哗,以及章老师那份无言的沉默,现在都找到了答案。她仰望着天花板,泪珠无声的,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为了柳笛,为了保持她清白的名誉,为了不让别人抓住一丝一毫议论她的把柄,章老师竟生硬硬忍住了激荡而澎湃,惨痛而复杂的情感。在柳笛倾诉着自己情感的时候,她竟不知道,章老师那被苦水浸泡着的心是怎样如刀割般的痛,而这满腹的苦楚,却无法向自己心爱的人倾诉一句!

“章老师接了电话,却没有说一句话。大家只看到他的背影纹丝不动,像凝固了的冰。然后,他撂下电话,缓慢地,一步步地走回教学楼,脸上仍毫无表情。大家失望了,无可奈何地散开了,只有我跟着章老师走回了办公室。章老师走得很慢,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扶着墙站了一会,然后才进去。我心里很矛盾,既想告诉他纤纤爸爸的那番话,又不知道应不应该在此时去说。所以,走到了门口,我又停住了脚步。突然,我听到办公室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叫声。那不是人的叫声,而是一只负伤的狮子在惨厉地嚎叫,那样绝望而恐怖地回荡在走廊上。我吓坏了,急忙推开门。结果,我看见,章老师眩晕地,踉跄地跌坐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堆花盆的碎片,面孔扭曲着,脸上的肌肉大幅度地颤动着,脸上写满了痛楚和绝望。而在他的面前,一堆散乱的土堆中,横躺着那株被连根拔起,并被摧残得不成样子的茉莉花……”

“啊——”从柳笛痛苦的心中迸发出这样恐惧的叫声。她觉得自己那颗柔弱的心脏狂乱地跳动,像奔驰的马队从胸膛上踏过,浑身的血液像突然淤塞到一个无路可走的峡谷。她苍白的肌肤骤然渗出淋漓的冷汗,面孔煞白,嘴唇憋得青紫,胸部像压着千钧磐石,透不过气来。她身子摇晃着向后倒去。苏老师急忙抱住了她,惊恐地喊着:“柳笛!柳笛!你一定要挺住!”

“告诉我,告诉我……”柳笛喃喃地问着,迷蒙的双眸恐惧而无助,“告诉我,他们为什么都这样残忍,为什么?章老师虽然高傲,虽然冷漠,但从来没有去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他们为什么这样恨他?为什么这样仇视他?为什么这样残忍地,不择手段地伤害他?”

高校长流泪了,苏老师流泪了,甚至文俊的脸上也闪动着泪光。高校长握住柳笛的手,轻声而中肯地说:“世界上,如果每一个‘为什么’都有答案,那么整个世界就会简单得多了。社会是复杂的,人生是复杂的,人性也是复杂的。既是复杂的,就会有许多狠毒和残忍在里面,甚至许多人直到生命结束,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残忍地伤害过别人。嫉妒、自私、虚荣、软弱……这些人性中普遍的弱点,都会让一些人不知不觉去伤害别人。而袖手旁观,爱凑热闹,喜欢蜚短流长,明哲保身,以及所谓的‘好心’,都促使人们不知不觉地去煽风点火或成为在一旁助威看热闹的观众,形成伤害别人的气候。章老师,他太出色,太不凡,这样的人最容易受到伤害,也许,当他强大的时候,别人会奉承他,但当他落魄的时候,那些明枪暗箭就无法避免地射向了他。要说为什么,可能只因为他的出色和落魄吧。”

柳笛渐渐地平静下来。章老师,既要和命运作战,又要和社会、人生、人性中的残忍作战,他怎么能不伤痕累累?

文俊擦干了眼角的泪珠,有些不放心地问柳笛:“你……还能听得下去吗?”

柳笛点了点头:“别管我,你讲你的。”

文俊只好讲了下去:“我看到章老师这个样子,心中泛起了一股强烈的同情。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帮助他,你知道,章老师除了你,不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因为他不要任何人的同情!”柳笛打断了他的话。

文俊吐了吐舌头:“那么,幸亏我没有去帮助他。我正踌躇的时候,高校长来了,我连忙趁机走开了,不过心中总有些不安。晚上放学前,章老师突然来到教室里找我。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和严肃。他把我叫到走廊里,问:‘文俊,你明天上午有空吗?’我点点头。他又说:‘那么,明天上午你来学校一趟,我们把剩下的七本作文批完。’

“我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章老师真的要离开我们了,离开这个学校了。原来校长去找他,就是让他辞职……”

“不错,”高校长接了口,“我找章玉,就是想劝他辞职。我没有办法,我倒不在乎自己校长的位子坐得稳不稳,可是这件事如果述诸法庭,闹得满城风雨的话,章玉和你的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当我走进办公室时,我看到了章玉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也看到了那株被无辜摧残的茉莉花,心中顿时涌起了一层悲愤。我回到校长室,拿了一个陶土花盆,把那株茉莉重新栽到了盆里。章玉对这一切恍若未闻,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像一块沉默的石头。他就那样坐了足足一个小时。然后,他站起来,对我说:‘高伯伯,谢谢您帮我栽好了花。’我一愣,原来他都知道。我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脸上的绝望和痛楚消退了不少,脸色又恢复了平静。于是,我吞吞吐吐地向他说了韩主任的话。他听着,没有表露出任何激动和愤慨。然后,他对我说:‘高伯伯,我辞职。我很感谢您这几年来对我的关怀和照顾。我一直避免着给您添麻烦。不幸,到了最后,还是给您找了一点麻烦。’我的胸口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心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痛。我凄然地对他说:‘章玉,高伯伯对不起你。纤纤的爸爸,咱们实在惹不起呀!’章玉平静地对我说:‘高伯伯,这与您无关。您不和我说这些话,我也要辞职的。’他突然指着那盆茉莉,苦笑着说,‘我如果不走,它还要惨遭荼毒。’”

办公室里的三个人同时“啊”了一声。柳笛轻声而颤抖地说:“章老师,您决定辞职,其实是为了我。”

文俊的眼里也掠过一丝惊讶,他看了看大家,又舔了舔嘴唇,接着自己的话叙述:

“第二天,也就是周六的上午,我早早就来到了学校。我的心情很复杂,我不希望章老师辞职,但却想不出办法。当我推开门的时候,发现章老师正在给茉莉浇水。他浇得那样专注,似乎全部的生命和意志,都集中在浇水这一件事上。我突然发现,章老师的穿着与往常不同,他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衬衫,和一条深蓝的牛仔裤,戴着一副茶褐色的墨镜……”

“啊——”柳笛颤抖地低喊了一声,心脏猛的紧缩起来。她模糊地,几乎是自言自语地问着,“他为什么要穿这一身衣服?”

“是啊,我也不明白,”文俊老老实实地说,“已经是深秋了,天气这么冷,他只穿一件衬衫,怎么能受得了?可是,章老师似乎没有意识到天有多冷,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盆茉莉上。我不忍心打搅他,直到他浇完了花,回过头来,我才叫了一声:‘章老师。’

“‘哦,文俊,你来了。’他说。他的面容平静安详,甚至带着一点难得的温柔。‘你来看一看,这盆茉莉怎么样了?’他指着窗台那盆重新栽过的茉莉。茉莉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机,但叶子还有些发蔫。我如实告诉他:‘活下去是没什么问题的,而且只要不再遭受破坏,它会长得很好。’章老师似乎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我走了,就不会连累它遭受摧残了。’”

柳笛心里一惊,这句话竟笼罩着那样不祥的色彩。难道,它在预示着什么吗?

“我听到这个‘走’字,感到眼睛发酸。我突然明白了,我们实在是离不开章老师。他在我们心中的地位,是别人无法取代的。人,都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失去的东西有多宝贵!我冲动地喊了起来:‘章老师,我不想离开您!’章老师的脸上,闪电般地掠过一丝感动,瞬间又恢复了平静。他静静地对我说:‘咱们批作文吧!’

“我们开始批作文。我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用这种奇特的方式来批作文,对于这项‘苦差’,以前我觉得如坐针毡,现在却有一丝留恋。章老师一如平日那样严肃地,一丝不苟地批阅着每一本作文,即使已经辞职,他也在认真履行着教师最后的职责。然后,我读到了纤纤的作文。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一种想把她的作文本撕碎的冲动。可是,她这次作文却写得很好。她写的是五年前春节前一天的晚上,咱们市的那次特大火灾的事……”

“啊——”其余三个人同时惊叫起来。

“是的,她写的就是那次火灾。那时,她正在奶奶家吃饭,而奶奶家就在失火的那幢楼房里。在那次火灾中,她的爷爷奶奶都被烧死了,而她则踩着一名大哥哥的肩膀,从一幢快要倒塌的墙的窗户上跳出来,幸免遇难。可是她刚跳出来,那堵墙就轰然坍塌了。后来,她没有找到挽救她性命的大哥哥,可是她说,她永远忘不了大哥哥在火光中那双明亮的眼睛。真的,她的文章写得很感人,连章老师都有些动容了。他抬起了头,身子向前探着,仿佛听得入了神。在我朗读的整个过程中,他竟没有打断一次。然后,他第一次问起了文章的作者。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纤纤的名字。他似乎吃了一惊,沉默了一会,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然后,他给文章打了98分。这,是这次作文的最高分。

“说实话,章老师的这个举动震动了我。事实上,这两天,章老师总是使我震动。我觉得他有一些属于精神上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感染着我,使我对他的看法发生了很大转变。我不能说喜欢他,但最起码可以做到敬重他了。”他深深凝视了柳笛一眼,恳切地说,“柳笛,你说得对,章老师不会去伤害别人,他居然连报复都不愿意去做。”

“谢谢你对他的评价,”柳笛轻微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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