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披头散发躲在一角，因为身体变大裙子紧紧贴在身上，蜷缩起来只刚刚盖在大腿上方。

墨烟流把苍玄的外袍取下扔给她。

苍玄顺手把口罩摘了下去。

墨烟流走过去，站到她身边，手指微微发抖：“你把禾苗吃掉了？”

他的状态，苍玄觉得只要陈乐回答“是”，墨烟流的拳头会迅速砸下去把陈乐的脸砸碎。

但陈乐只是趴在地上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

墨烟流听出了她的声音，和禾苗的声音一模一样。那一瞬间所有质问都堵在心里，墨烟流生出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那你为什么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墨烟流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至少已经存有百分之五十的确信。

他有时候挺讨厌自己是个聪明人，尤其面对那种谎话都编不利索的对手，对方还没来得及挣扎，所有意图在他这里已经摆的清晰明了。

陈乐想了想，知道自己也编不出什么谎话来，尤其是接触这么久，她知道墨烟流是个什么样的人。

"因为我就是禾苗。"她把外袍裹在身上坐起来，整了整头发把脸露出来。

她以为墨烟流会生气，照之前相处来看，他百分百炸毛然后把自己撕成碎片。

但禾苗抬起头，墨烟流只是有些茫然不解看着她。

随即单膝蹲下，与她持平后很平静地问：“为什么？”

"你不生气？"禾苗很惊讶。

墨烟流耸了耸肩，坐在她对面说：“你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

苍玄坐在墨烟流旁边：“说说吧陈乐，接近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你是无常……”

“我是苍玄。”苍玄打断她。

“鬼王苍玄？！那车上哪个……”

禾苗见苍玄点了点头，握在外袍上的手指猝然收紧，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最终低下头去。

苍玄看出她打的什么主意。如果和盘托出，无异于认罪陈词，禾苗可以同墨烟流说，但不能跟他说。

苍玄小声问墨烟流：“你以后还会给我糖吃吗？”

这是什么怪问题？墨烟流回头疑惑地看苍玄一眼，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但既然在这种场合问，墨烟流猜他最起码有些什么聪明点的主意，便点了点头，回：“你要我就给。”

苍玄清了清嗓子，说：“你即使不说话，也已经是内网通缉犯了，逃不掉的。”

“为什么一定要杀了陈浩和蔺远？你说出来也许我们还能帮你。”

苍玄从口袋里拿出之前墨烟流给的那块糖果，在手心捏了几秒，递给禾苗：“毕竟我们是朋友。”

墨烟流看着那颗糖果，无奈想，原来这“聪明点的主意”就是贿赂，还拿颗糖果贿赂，也太廉价了吧？

再抬头看禾苗，她眼睛亮了亮，迅速把糖果拿了过来，撕开包装塞进嘴里，含糊着问：“我们是朋友吗？”

她信了。墨烟流早该知道，禾苗就是这么好骗——论好骗这个点，他早该把这两人联系在一起。

“当然了。”墨烟流看着她，眼神清澈。他心里也确实这么觉得，要不就不会费力气救她。

不过仔细想想，禾苗也没那么蠢，还知道拿自己威胁他——这个举动，也让墨烟流觉得她不是什么坏人，否则那么多人她大可以顺手绑架一个。

禾苗眼睛轻轻落下去，又抬起来，像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我不喜欢陈乐这个名字，我不喜欢当陈浩的女儿，他也从来没把我当女儿。”

苍玄问：“因为他怕你？”

“因为我怕他。”禾苗回答。

“因为他囚禁你？”

“不是，”禾苗的回答让二人都十分意外：“因为他给我吃那些东西。”

禾苗从在她母亲肚子里毫无意识的时候，就被喂养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她把这些称为“奇怪的东西”，因为她说：“我实在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就是吃掉后会让我变强。”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自己会变强，是因为她作为一个胎儿，突然在某一天觉醒了意识。

“我应该是吞噬掉了别人的思想，所以在妈妈肚子里彻底觉醒了意识。”禾苗说。

因为她那时就觉醒了意识，所以对很多东西都记得很清楚。

墨烟流打断她：“是吞掉了你的……兄弟姐妹？”

他记得陈朝说，陈乐在他母亲肚子里，吞噬了自己的三个兄弟姐妹。

但禾苗对此坚决否认。

“我妈妈当时只怀了我一个，我很确定，我吃掉的来自于外世界。”

那时陈浩经常在外世界与她对话，诸如“吃掉这些，快快长大”之类的话，禾苗确信是陈浩用了一些特殊手段喂养她。

她并不清楚自己吃掉的究竟是什么，只知道自己的能量越来越强大，对食物的需求也越来越多。

“可有一天，他突然不喂我了，”禾苗怔怔地说：“他告诉我，我要依靠自己的能力汲取力量——这是他作为父亲，要教我的第一件事。”

苍玄声音幽深平静，好像一片叶子榨出的青汁。

他清缓地问：“那你后来是怎么汲取力量的？”

“我不知道，”禾苗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但我就是可以获得能量，直到我出生，我的身体都维持着平衡，以至于我以为他还在喂养我，但他说他没有。”

墨烟流眉心一动，有些意味不明的情绪从眼底蔓延到脸上。他避开禾苗，小声和苍玄说：“那她只能从一个地方汲取营养了。”

苍玄脸色也有些暗沉。如果真是陈浩故意养她，把人养成了又放着不管，那她只能从母亲那里汲取营养，所以是陈浩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陈朝此前的说法也就完全不成立了。

“那你出生后呢？”苍玄接着问。

禾苗再次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终小声问：“如果我说了，你们可以让我杀了蔺远吗？”

“你觉得我会放过他？”墨烟流敲了敲背后那层磨砂玻璃。

只那一句，禾苗顿时被说服——在她眼中，墨烟流确实是一个蛮横霸道，睚眦必报的人。

“他给我创造了第二空间，他说我的世界里每周会开一扇门，那扇门背后就是我的食物。”

但有时候那扇门也不会开，禾苗时常觉得饿，有时候会饿得失去理智，这时候只要在她面前的人，都会被她当做食物——包括陈浩本人。

破碎，撕裂，重组，缝合，欲望。生理性的饥饿是最恐怖的欲望，她无时无刻不想吃东西，欲望使她成为了最锋利的尖刀，一击毙命的刽子手。

“那他是怎么做到为你开那扇门的？”墨烟流好奇。

“我不知道，可能他能在镜子上做特殊标记？”

禾苗解释：“我后来能在镜中世界自由行动，是因为我吃掉的人把世界连了起来。”

“你真的在吃人？”

“我当然要吃人！”禾苗撇撇嘴：“我已经这样了，不吃人我根本活不了，但我吃掉的都是坏人。”

墨烟流不满：“那我也算坏人？”

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对禾苗也没做什么坏事——除了用国王和夜莺的故事吓了她一晚上，如果因为这件事，那她也太记仇了。

谁料禾苗突然拔高音调：“谁让你那么好吃！我本来是想去废墟捡几个古神的尸体吃，这样我很久都不用吃人了，可是半路上碰到了你！你都不知道你身上的香味飘了十里路，我走出去十里满脑子都是你的味道！”

她说的信誓旦旦，墨烟流忍不住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我这也没味啊。”

苍玄凑过来跟他咬耳朵：“确实挺好吃。”

墨烟流瞪他一眼。

“你这么好吃，我想着吃掉你就可以找他报仇了，”禾苗说起来还有些委屈：“可你确实是个好人。”

第一次被发好人卡的墨烟流甚至还有些欣慰。

“所以我是什么味道？”墨烟流有些好奇。

禾苗仔细想了想说：“甜甜的，带点酸？好像奶油蛋糕，上面放了一堆莓果。”

苍玄听完忍不住看着墨烟流笑。

墨烟流低头看了看自己，原来就是一块行走的蛋糕啊。

苍玄往“蛋糕”身边靠了靠，忍着笑意拉回正题：“那你是怎么跟陈浩闹掰的？”

“他囚禁我。”禾苗回答的很干脆。

为了控制禾苗，陈浩在她饿的发疯的时候囚禁她，用刑具施压，用食物引诱她臣服。其实就是一种条件反射实验，为了驯服这把尖刀，让其更听话地替自杀人。

“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再帮他杀人了。可我又很饿，我没有办法。”

禾苗说这些的时候，眼神中透出无奈和无辜，单纯得像个孩子。

“后来我无意中在古籍里看到，完全成型的融合体可以拥有自我意识，不会因为饥饿失去理智。”

而完全体的最后一步就是吃掉陈浩。禾苗在发现这件事的同时，陈浩也发现了她的异心，所以和蔺远一起将禾苗彻底封印。

他们原本是想找人把她彻底带出鬼界，扔到废墟销毁，可后来那个人居然被融合体迷惑，成为了她的喂养者。

只是墨烟流仍然不清楚，蔺远在这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