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市。
苏言带着钟柢来到L市的沈家中医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这期间钟柢都在积极地配合着医生的治疗。
与苏言之前对钟柢提及的医生脾气有些怪的传闻不同,沈文碧医生至少在面对钟柢这位病人时脾气还算正常。
沈医生对钟柢这么的“和颜悦色”,苏言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或许是苏言如释重负的姿态太过明显,沈文碧见了,没好气地道:“小苏,我以前对你也还好吧?怎么你总把我当母夜叉似的?”
苏言连连举手讨饶,道:“是我眼界狭隘,小看了沈医生。”
不过苏言的大脑里却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这位沈医生对待滑雪队其他队员时的场景,尤其是对待冯远深,这位沈医生简直像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不知道是不是看到了苏言,沈医生也想起了和他有关的人,居然主动提起冯远深道:“以前你们那几个滑雪队的成员,我可对你是最温柔的了。就是那个冯远深,皮得很,有些欠收拾罢了。”
苏言想起这位沈医生虽然身材纤弱,看着文文静静的,但是抬起起有些病人比她两个胳膊还粗的小腿,轻松利落的正骨的样子,很难将温柔这个词和对方划上等号。
“老冯他们现在还常带学员到您这儿来吗?”
苏言转移话题道。
“嗯,来的。前天还来了个丫头片子,把腿给摔了。”
沈医生道。
不一会儿有人来找她,她就又忙着去了。
苏言也就回了后面的院子里。
沈家医馆前院是用来接待一般的病人的,而后院则会为一些“住院”的病人准备的。
钟柢和苏言就住在后院当中的一间屋子里。
沈文碧看了钟柢的情况之后,给他隔天做腿部针灸,没有针灸的那一天就用药外敷在小腿上。
那外敷的药有助眠的效果,常常敷过之后钟柢就会休息。
这种时候苏言多半是陪着他,等见着钟柢确实有睡意之后,才会离开。
下午的时候苏言刚从钟柢的屋子里出来,就遇着了从另一个病人屋子里出来的沈文碧。
她见着苏言,居然还对他笑了笑。
沈文碧是要去前院看看其他正在候诊的病人的情况,苏言则打算四处转转透透气,因此两人无可避免的会从一道圆形的拱门里出去。
“沈医生辛苦。”
苏言主动寒暄道。
沈文碧却有些调侃的笑着道:“你那位看着就来头很大的钟先生是你什么人?”
苏言一愣,先是惊讶于这位被冯远深背地里称作灭绝师太的沈医生居然也会八卦,而后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自己和钟柢的关系。
“我们是朋友。”
苏言道。
沈文碧一边往前走,一边道:“朋友?那应该是很特别的朋友吧?毕竟以前你们滑雪队里可没见你对其他人这么.....温柔小意?”
苏言一时语塞,想要反驳些什么,但又怕自己欲盖弥彰。
而沈文碧紧接着的一句话更是像投下了一道惊雷炸响在苏言的耳畔。
“其实以前我挺中意你的,毕竟和你比起来,冯远深他们那帮年轻人简直就像是一群猴子。我有个和你差不多大的侄女,以前我还动过心思想把她介绍给你。”
这位沈医生丝毫不觉得自己说出口的话有多么的“吓人”,她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苏言,似乎还想寻求他的认同。
结果就见到苏言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沈文碧随即道:“你放心啦,都是过去的事了,我那侄女早就有对象了。”
苏言哭笑不得,但是看着人家沈医生都这么大方坦荡,他要是扭扭捏捏的,不像个样子。
“都说侄女像姑姑,想来沈小姐应该也像沈医生一样蕙质兰心,做事果断。”
他这话同时把姑侄两个都夸了,虽然明知道是奉承话,但是沈文碧还是被逗笑了,道:“你就别说这些漂亮话了,以前我暗示要把侄女介绍给你的时候你都装聋做哑。老实说那个时候我还是有些生气的,想着介绍认识一下你都不肯。怕是眼睛长到了天上,要天仙才如得了眼。直到现在见了你这个钟先生,我才明白.....”
沈文碧看了他一眼,调侃道:“确实是天上的神仙啊,难怪入了你的法眼。”
苏言一愣,这回倒是有些惊讶自己的心意这么容易就被人看穿了。
他没有否认,反倒是问道:“我这心思这么明显?”
沈文碧指了指自己的眼镜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苏言无奈地笑了笑,又道:“沈医生,他的腿真的能恢复正常吗?”
沈文碧道:“他的腿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我问过他的情况,说是出了车祸撞伤了腿。但是从他之前检查的结果来看,车祸对他腿部造成的伤害早就已经恢复了。”
苏言道:“那为什么他的腿还是会疼,甚至无法站立?”
沈文碧道:“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有可能是他自身的心理因素导致的。而有一些特殊的神经往往会受到影响。”
苏言道:“那针灸和敷药会有用吗?”
“也许会有用。”沈文碧道,然后又道:“除开这个之外,一定的心理治疗或许也会有帮助。”
见着苏言有些担忧的神情,沈文碧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希望还是很大的。”
沈文碧还有许多病人需要照看,也就不和苏言过多闲聊了。
苏言虽然和冯远深他们一帮人一样对这位有些凶的沈医生有些害怕,但是对于她的医术,尤其是治疗腿部这方面的医术,还是很信任的。
毕竟当时他们队伍当中有一个年轻人腿部受了很严重的伤,送去当时市里最好的医院都说只有截肢处理了。
后来经人介绍联系上沈家医馆,没想到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之后,对方的腿居然恢复了知觉,到苏言退圈的时候对方已经能拄着拐杖走路了。
上次苏言和冯远深碰面时,还听他提起说那个人如今已经和正常人看着没什么两样了,只是剧烈的运动还是需要注意一下。
虽然恢复不到受伤之前,可是比起当初差点要在医院截肢的情况,早就已经不知道是好了多少倍了。
也是因为那件事,苏言他们那个滑雪队里的人后来腿部受了什么伤都爱到沈家医馆来看。
苏言走出后院的拱门,走到前院的长廊上,望着前院大厅里或坐或躺的病人。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天气很冷,因此在前院大厅大门处都挂了厚厚的挡风塑料布,不让外头的风吹进去。
大厅里大多是等待看病或者是抓药的病人,苏言也没有打算进去,只是当他正准备转过视线朝前走时,猛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江巧熙的腿上打了绷带,她一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被一个女生扶着。
她们似乎在说着些什么,看起来应该是相熟的。
苏言将目光平缓地收了回来。
他和江显都大江巧熙九岁,算起来江巧熙现在应该是十六岁左右了。
想想上一世的江巧熙,苏言记得他刚到江家的时候,对方还是个小小的女孩。
她模样长得好,看着就像是个小公主,眼神中一片娇憨与天真。
苏言当时见着她,又知道她是自己的妹妹,对她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怜爱。
他还记得当时林兰领着江巧熙让她叫人的时候,江巧熙撅起小嘴哼了一声,道:“他才不是我哥哥。”
然后转头看向一旁的江显,笑的甜甜的去抱住对方。
林兰见了,只是道:“她和阿显熟一些,你别介意啊。”
江显则是在一旁逗着江巧熙,没有说什么。
苏言那个时候刚到江家,对于这个家里的人天然性地抱有一种对亲人的好感,虽然有些羡慕江巧熙和江显的亲近,但也对林兰道:“没事的,阿姨,我理解的。”
林兰笑了笑,“以后相处的时间还有很多,后面你们会熟起来的,慢慢的巧熙就会喜欢你了。”
然而事实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尽管他们都在一个屋檐下相处,江巧熙却并没有喜欢起苏言来。
甚至从苏言的角度来看,随着江巧熙越长越大,她甚至越发的讨厌苏言。
还记得江巧熙八九岁的时候,有一次苏言和江显所在的那所贵族学校组织高三学生去外地研学。
江巧熙不知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盛产的一种奇怪的石头,非要嚷着江显给她带。
江显不胜其烦,嘴里满不在乎的答应着。
可是等到了目的地,苏言也没见他去找那种石头。
直到研学快结束的那一天,苏言也没有见到江显有想去给江巧熙找那种怪石的举动。
他想起家里江巧熙的模样,虽然对方待他总是凶巴巴的,但是苏言心里始终拿她当妹妹,于是就和领队老师请了假,专门去帮她找了那种石头。
等回到了江家,苏言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把这块专门带给江巧熙的石头拿出来给她。
他知道,江巧熙并不喜欢他。
而且他心里也有种猜测,也许江显是给江巧熙带了那种石头的,只是在研学的途中苏言没有发现而已,毕竟他们并不在一个队伍里。
可是当江巧熙问起江显时,江显先是明显有些慌神,可是等他看了看江承业和江卓的神色后,他又变得镇定了下来。
他先是说了说自己研学途中有多么繁忙,又说起行程太赶了,他本来想去和老师请假的,但是又怕因此耽误大家的进度,因此才没有去给江巧熙找那种石头。
苏言在一旁听着,他这个时候到江家生活已经有将近六年了,对江显的两面三刀已经深有体会。
可是他更知道这个家里的其他人对他的不喜。
父亲江承业不喜欢他,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种脏东西一样。
大哥江卓当他是空气,似乎苏言这样的小人物就不配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继母林兰表面上从来都是笑意盈盈的,但是她对苏言的排斥和不喜,所有在□□忙做事的家政们都知道。
而至于江显,有江承业和江卓在场的时候,他总是会装出一副对苏言有些歉疚的模样,而当江承业和江卓不在场时,他看向苏言的目光里从不掩饰厌恶。
至于江巧熙,她年纪还小,模样又精致可爱,苏言心里还是对她偏爱一些,也愿意为她开脱。
心里总幻想着,多多的相处之后,对方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后,应该也就不会讨厌他了。
而这也是福利院的院长还有奶奶苏慧珍告诉苏言的与人相处时的哲学。
他的这套哲学,在江家那几个人当中起不了作用,于是他就寄希望于年纪最小的江巧熙,希望这套他奉为经典的哲学能够发挥作用。
因此苏言按捺住心里的情绪,想一会儿找个没人的时候将那块石头送给江巧熙。
餐桌上,听了江显一通辩白之后,江巧熙虽然很失望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仍旧撅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林兰在一旁打圆场道:“多大的事,下次你二哥再去那里的时候,一定记得给你找那种石头不就得了。”
江巧熙目光看向江显,显然眼里有些不信任,但是江显却立即道:“我保证,我保证,保证下次一定给你带好不好。”
江巧熙还是撅着嘴,只不过弧度小一些了。
那个时候,苏言其实已经有些拿不准到底要不要把他手里的那块石头给江巧熙了。
直到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他听到林兰在客厅里训斥江巧熙,不知道怎么的就说到那天江巧熙不应该当着江承业和江卓的面让江显下不来台。
江巧熙一脸委屈,憋着嘴哭了起来,道:“难道不是二哥不对吗?是他答应了要给我带石头的,我还和班上的同学都说了。结果他没有给我带,害我被同学嘲笑,说我是谎话精。”
林兰一脸的不耐烦,“哭哭哭,就知道哭。再哭我打你了。”
见她举着巴掌真的要打,江巧熙憋着嘴,一边哭着一边朝楼上跑。
结果见着苏言,哭得更大声了,颇有一种被讨厌的人看了笑话的感觉。
林兰在楼下埋怨了江巧熙几句,就肩上挎着小包,摇曳生姿的出门去了。
苏言原本是要回自己房间的,结果关门前听着江巧熙那边传来的呜呜咽咽的哭声,到底还是心软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