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无常走进雨神殿中,竹榻上躺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童,他掀开遮盖的白布,看了一眼小童的身体,想了想总觉得哪不对劲......
身后雨神捧着萧岁温的魂魄,跟了进来。
见白无常站着不动,雨神问了句:“是身体有什么问题吗?”
白无常手扶下巴,盯着小童的腿看,道:“好像捏成女孩了。”
雨神一愣,忽然笑道:“看来无常仙君也想有个女儿啊。”
听到雨神这么说,白无常抬起头,想象了一下一个穿白衣,戴高帽,拿着招魂幡的小女童,转过身伸着手叫了一声“爹爹”。
白无常打了个哆嗦,摇摇头,道:“太可怕了。”
雨神笑了笑,“我想要都没有呢,无常仙君还有机会。”
白无常赶紧跳过这茬,问道:“要我再改改吗,改成男童?”
雨神捧着萧岁温的魂,眼珠子看天又看地,最后像是被谁在后背上拍了一掌似的,一个激灵,道:“如果按照这个身体长大,有......生育能力吗?”
说完这句,手中的魂魄不知怎么,忽然像被扎破了似得要散,好像故意想要泼雨神一身。
对面白无常一双细长的眼睁大到了极限,想到阎君生孩子这个画面,就觉得很诡异。
“我知道您担心殿下与阎君无后,但......这身体长大后也会恢复阎君的所有特征,最后会变成阎君自己的身体。”
雨神手中的魂魄安心地自己凝好了。
雨神叹了口气,自嘲一样笑了笑,撑着一张“罢了,无后就无后,我到时候再想办法”的脸,道:“那就先这么着吧,抓紧时间。”
白无常点点头,起身让阎君。
雨神殿外放着一排木杯,每一个杯子里都有水,这些水散发着淡淡的香味,掩盖了殿内萧岁温魂魄的气息。
雨神施法,将萧岁温的魂魄放到了小童体内,又朝体内输送灵气,大概过了半个时辰,萧岁温睁开了眼。
雨神松了口气,接过白无常递来的帕子擦汗。
萧岁温的魂魄还不是很稳,所以会感觉困倦嗜睡,他半睁着眼先打了个哈欠,然后模模糊糊望着雨神。
他从未感觉雨神这么高大过,俯视别人几百年已经习惯了,现在的视角让他很不爽。
但好歹这命是雨神给他的,他拱手弯腰道:“多谢雨神。”
话音一落,屋里三个人都一愣。
萧岁温不可置信抬起头,摸着自己的脖子,用娇滴滴,软绵绵的声音问道:“我怎么这个声音!”
白无常气定神闲,低头看着萧岁温,解释道:“因为您现在是个小女童,等您灵......邪气恢复了,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萧岁温皱着眉头,手脚并用地往床下爬,道:“算了,先带我去找哥哥,我今日原本要告诉他这件事的,没想到那小人这么快就找来了,哥哥要是知道我死了......快快,快送我回去。”
萧岁温像只幼猫一样,后退着下床,小脚丫的空中虚晃半天,好不容易踩到了地,却一下子被人抱了起来。
萧岁温惊恐回头,瞧见雨神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你干什么......别抱我!”萧岁温很少被人抱,就是小时候也没被萧朔抱过,也或许被抱过那么一次,但他已经忘记了。
雨神笑意绵绵,道:“机会难得。”
萧岁温脸都绿了。
他一直以为雨神是个冷面神官,待人客气从来不笑,好像与世无争不露头脚,但背地里却蛇蝎心肠,不择手段。
今日这一下抱的萧岁温迷糊了。
迷糊得他有一瞬以为抱他的是纪慕人。
他这才发现,纪慕人虽然五官都像鳐竹,但神态气质却与雨神一模一样。
萧岁温愣了一下,随即又皱眉道:“别真把我当小孩,放我下来。”
雨神笑了笑,放下了萧岁温,对白无常道:“送他回慕人身边吧,就说是......是友人家中的小孩。”
白无常点点头,“走吧,阎君大人。”
萧岁温气哄哄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住了,白无常低头道:“您还有什么事?”
萧岁温低着头,双手捏成拳,他又抬起头走了两步,头又低了下去。
萧岁温忽然转身,道:“江灭呢。”
雨神指了指院中的池水,道:“还有一点残魂,没什么用,在池子里。”
“我可以带走吗。”萧岁温声音很小。
雨神点点头,道:“只是你要将他带去哪?那一点残魂是没有办法恢复成人的。”
萧岁温低着头,往池子边走,池水中绿色的残魂被小鲤鱼推来推去的玩耍,好像再推这么几下,那绿色就该散成墨了,萧岁温伸手,捞起残魂。
“不需要恢复。”萧岁温两只小手抱着残魂,回头看雨神,“能扔进轮回就行了,往那穷苦人家一放,让他去做苦力赎罪。”
萧岁温一边用沉稳的语气说话,一边转身低头走出雨神殿,这感觉挺奇妙的。
雨神对一旁抱着双手站了好久的丧神道:“既然如此,等江灭入了轮回,还请你多为看管,毕竟也是江氏的血脉,我与江兄也算有过几面之缘,若这孩子以后有所作为,我在想办法引他入天界正道。”
丧神拢着双手,俯身道:“听,听您的。”
白无常把萧岁温带到了地府,萧岁温身上没有阎君令,摸样也不似从前,哪都去不了,若不是白无常跟着,他早被小鬼抓起来了。
“您准备怎么做?”白无常的招魂幡一直在响,他放下手头的事,就这么跟着萧岁温一直在冥界乱走。
萧岁温低着头,心绪万千。
他不喜欢江灭,从小就不喜欢,他和江灭没什么感情,他们连姓都不一样,从小长大的环境也不一样,见面就要打,甚至两人都心思歹毒地想要对方的命。
可是仔细回忆,两个人都不曾真正害死对方。
可他真的把江灭害死了。
若是父亲母亲知道,若是祖父祖母知道,他们会不会怪自己,会不会认为自己真的是个煞星,是个心肠歹毒的人。
萧岁温走着走着,眼泪就流出来了。
他抬手擦了擦眼角,这动作被白无常看在眼里,白无常是个直肠子,问道:“您为何哭?”
萧岁温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我哪里哭了!我眼睛痒!”
白无常识趣的不再问,走了半天却见萧岁温转过头,瞪着眼道:“小孩哭了一路,你也不管!?”
白无常一挑眉,想了想,道:“原来您小时候是这样的性子,那我听您的,再问一边,您为何哭?”
“你这是什么意思!”萧岁温竖起一根小短指,指着白无常,“你在笑话我!我跟你没完!”
白无常嘴角微微一翘,解释道:“我没有笑话您的意思,您现在的身体大概有五岁,会反应您五岁时的性格,可以看出,您五岁时是个嘴硬的孩子。”
“你闭嘴!”萧岁温转回头,一路小跑起来,嘴里叽里咕噜还在骂着。
可萧岁温少年时开始就是冷漠的性子,与谁都不会多说几句,白无常好奇起来,阎君是从什么时候,变了性格的。
白无常跟在萧岁温后面快步走,边走边斜眼看萧岁温,“您骂人的这些话是哪里学的?”
“我在人间学了什么,你管得着吗!”萧岁温跑的累,还不时跌撞几步差点摔倒。
“人间。”白无常点点头,“是人间的小孩吧,您小时候也和人间的小孩玩吗?”
萧岁温怒道:“我怎么可能和那几个小孩玩!我根本不羡慕他们的风筝和草球,我不会和他们玩的!”
“原来如此。”
萧岁温这么一路跑,也没个目的地,只是靠感觉瞎走,因为还没想清楚到底要不要把江灭放入轮回。
一旦入了轮回,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脑袋混混沌沌的,心中烦暂不安,低头横冲直撞,终于还是撞到了人。
萧岁温人小,撞了别人反而自己仰身摔倒,手里的魂差点飞出去。
那人急忙俯身,两手抱住萧岁温,没让他后脑着地。
萧岁温本能地闭了眼,紧紧护着手里东西,嘴里还嚷嚷着:“你不长眼啊——”
“啊,对不住,小妹妹,没伤着你吧?”
萧岁温一愣,心里七上八下地睁开眼,就见纪慕人正扶着他,眼中关切。
萧岁温眼睛越睁越大,呆呆地道:“哥......哥哥”
原来萧岁温竟走到天子殿前来了,遇到刚从殿中出来的纪慕人。
白无常就站在一旁看着萧岁温,从有一种想隐身起来看戏的冲动,但雨神有令,他还是开了口,道:“正巧在这里碰上殿下了,雨神有件事想要拜托您。”
纪慕人刚换了衣服,身上还有熏衣檀香的香味,加上纪慕人本身樱木的香气,萧岁温一闻就觉得舒服,一舒服就犯困了,忽然感觉迷迷糊糊的站不稳,他眼眸半垂,左摇右晃,忽然脸贴在纪慕人腿上,一只手抓着纪慕人衣摆,就这么闭起眼睛。
纪慕人只当对方是小孩,觉得这举动可爱,于是摸着萧岁温的脑袋,问白无常道:“雨神有什么事?和岁温有关吗?”
因为纪慕人记得,在天界时,雨神曾派人给萧岁温送了纸条,心想两人关系似乎密切起来了。
白无常点点头,又忽然摇了摇头,指着萧岁温,道:“这小女童是雨神大人友人之女,想拜托您暂为照顾一下。”
纪慕人眨眨眼,低头看了一眼嘴角带笑,好像做起梦来了的萧岁温,他推脱道:“我不会带孩子啊,真不好意思,还是请别人吧。”
“他不用您带,他自己能带自己。”白无常认为这句话没什么问题。
纪慕人其实只是来冥界拿阎君令的,他换了身体回人间时忘记了阎君令,此时正着急赶回皇宫,于是就应下了:“我知道了,正好天君派人来说这今日会让岁温下来,我与岁温换着照顾吧,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嗯?”白无常满脑袋问号,阎君就在这,天君要让哪个“岁温”下来?
“叫......”
雨神也没说过名字啊。
白无常眼珠子一转,瞟到天子殿前一片血红的彼岸花,于是脱口而出道:“小花。”
“小花。”纪慕人重复了一遍,就把萧岁温抱了起来,“我现在忙着回人间,我就把小花带走了。”
纪慕人慌慌忙忙就走,也没再问别的。
回人间的路上,纪慕人才注意到小花怀里抱着一个残魂,这残魂非常小,纪慕人心想是不是什么小动物死了,小花不舍,抱了魂魄来。
于是他将残魂放到了自己的锦袋中。
回到人间时,国师忙着处理万妖谷的事,不在宫里,段揽月死了,如今住在东宫的是纪慕人。
纪慕人想把小花放在床榻上睡觉,刚一放下去,小花就醒了。
“啊,抱歉,把你弄醒了。”纪慕人手臂有点酸,他捏了捏手臂,忽然去翻锦袋,“对了,这是你的东西。”
他把残魂拿出来,递给小花。
小花一惊,道:“糟了!”
“怎么——”
纪慕人话音未落,院中无夕就冲了进来:“殿下,阎君来了。”
“岁温来了!”纪慕人扔下小花,转身就跑出去。
小花愣愣站在原地,仔细想了想,忽然气冲冲道:“狗天君,果然放了个傀儡来欺骗哥哥!”
小花卷起袖子,随手抱起桌上一个花瓶,像一只凶煞小兽似的跺着脚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