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岁温双手枕在脑后,躺在天子殿的屋檐上,殿中寂静,他眼睫眨过三下之后翻了个身。
天子殿前是一片盛开的彼岸花,萧岁温不喜欢,叫人用黑布全罩了起来。
此刻那片彼岸花上落着几只黑乌鸦,黑布被啄了个口子,鲜红的花瓣露了出来。
萧岁温皱眉,手一挥,掀了一阵风赶走了乌鸦。
“阎君,您叫我?”
鬼侍悄无声息跪在殿前,萧岁温还盯着那片露出来的血红,“去把牢里的人放了吧。”
鬼侍想了想,抬头道:“您说的是哪个人?”
萧岁温坐起身,用手捏了捏后颈:“乌子寒。”
“是。”鬼侍无影消失。
萧岁温一个人坐在屋顶,看着冥界一片热闹幽灯,他拿出怀里的木令,手指摩挲,忍不住敲了三下,他没说话,静静地听。
木令那头的声音比他孤寂的天子殿还安静。
萧岁温喉中难忍,那声“哥哥”将出不出,忽然身后瓦片轻响,萧岁温很快将木令揣进怀里。
他回头看去,看见一张鬼面。
“没心思玩闹,什么事?”
“你好生无聊。”那人移开面具,在离萧岁温两个身位的地方坐了下来,“有些事我想不通。”
“那就别想。”萧岁温站起身要走。
这人抬手在萧岁温面前竖了一道橘红色屏障,挡了萧岁温去路,萧岁温冷着脸回头。
“想不通,要你解惑。”
这人身穿紫袍,腰间系着金带,从头到脚一身华贵,那张脸生的白净,眉目温柔,只是此人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是空的,眼眶里长着一朵盛开的白花。
“你有几个胆,敢拦我的路?”萧岁温声音很平静,但他越是平静,就越是可怕。
这位却一点不怕。
“得,我们之间的感情全淡了,你现在居然凶我了,好你个萧岁温,有了媳妇忘了兄弟。”这人说着满是怨气的话,面上却笑的欢,“我今日偏拦你了,你是要和我打个你死我活呢,还是要和我一抱泯恩仇呢?”
萧岁温嘴角抽了抽,他又坐下,道:“你要再恶心我,我就没你这个兄弟。”
“哟,怎么了?这语气怎么这么不自信?”紫袍青年往萧岁温那靠了靠,道:“也是,我们上一次见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这些年我们见面说的话还没有你和你媳妇睡在一起的时间长,哪算什么兄弟啊。”
萧岁温没回头,抬手掼出掌风,这力量实打实压在紫袍青年身上,紫袍青年登时化作一只长尾凤鸟,盘旋在天子殿上空。
萧岁温跃身一跳,道:“我就不该把你救回来。”
凤鸟朝萧岁温后背喷出一颗巨焰火球,火球的红光照亮了整座天子殿。
那些曾经阴暗的角落,都染上了刹那的鲜活,萧岁温移眸,看着亮堂堂的卧房窗户。
他曾在那,抱住了某个人,又肆意将那人吃干抹净。
身体忽然燥热起来,那张楚楚可怜、泛红柔软的脸再次浮现,还有那一声声令他失控的娇唤。
萧岁温闭上眼,火球一瞬间将他包裹。
他站在火焰里,听见一声“岁温”。
他猛地睁开眼,四处寻找,到处都是火光。
“喂!!萧岁温你疯了!!”火圈之外,紫袍青年咋咋呼呼用手扇着火,你快出来啊,我这火不长眼睛,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
萧岁温失落地低下头,那一瞬的凝眉短暂到无法捕捉。
他走出火圈,身后无数鬼侍推着水车来灭火。
“你怎么一点事也没有??”紫袍青年夸张喊道:“你难道是不死之身??”
萧岁温打了个响指,身前明晃晃的结界烟消云散,“你到底要问我什么?”
“问你媳妇,吵架啦?”紫袍青年双手一抱,一脸八卦。
“凛奴。”萧岁温看着紫袍青年,眼眸移到他那只长着白花的眼睛上,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身道:“离开天子殿。”
“哎呀,好啦,我说的是真的。”凛奴跟上萧岁温,在身后问道:“扶樱太子到底如何了?你真的不找他了吗?有什么见一面说开了不就好了吗?他这么善解人意,会理解你的啊。”
萧岁温往书房走,“我救你回来,是为了正事。”
凛奴手中玩着鬓边发丝,道:“我知道,你要借我的力量,谁叫我太强惹人眼红,不过你不是要对付天君吗?为什么不与扶樱太子联手,那不是更容易吗??”
萧岁温推开书房的门,跨进去的时候,陈旧的木板发出吱吱声。
“我这几日派人查探,千花锦遭受袭击,天界也遭受袭击,而袭击之人来自冥界。”
凛奴嫌弃地扇了扇屋内的尘埃,道:“那就是阎君大人治理无能,放任手下到处作乱咯,不过你这么强势,谁敢没有你的命令乱搞?怎么,你要开始动手了??”
萧岁温转过身,道:“对,所有人都会这么想,这个帽子扣的成功啊。”
凛奴从萧岁温身前走过,先一步坐到了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翘起了二郎腿,手指卷着碎发,打量了一圈屋内书架,“我听听你要如何狡辩?”
萧岁温眉心一蹙,有点气,“天君要拿我萧岁温开刀,到处使坏嫁祸冥界,如今冥界就是众矢之的,人人窥觊阎君之位,我不能把哥......把扶樱殿下牵扯进来,他不知道才能安全。”
“你怎么知道是天君做的?”凛奴甩了甩腿,又拍了拍身上落下的灰尘,他被灰尘一呛,连打了两个喷嚏。
萧岁温挥手,隔空开了窗户,“因为扶樱殿下和我走得近,在没有找到新的‘利剑’之前,天君不能失去扶樱殿下。只能将我从这个世上抹除,在找一个新的人变作我的样子代替我,然后操控扶樱殿下。”
凛奴瞪大眼,直起身子,一拍手,道:“这你都知道?你好可怕,在你面前简直没有秘密可言。”
萧岁温不理会凛奴的玩笑,道:“我有一个计策,需要你帮忙。”
凛奴正色,眼珠一转,道:“报酬是什么?”
萧岁温严肃认真问道:“你要什么?”
凛奴一笑,道:“我要扶樱太子的眼睛。”
萧岁温一愣,看向凛奴眼中白花,他嘴唇轻颤,心跳的很快,手心一霎那就渗出汗来。
凛奴大笑起来,“我开玩笑啦,看你紧张的,我什么也不要,说吧,要我做什么?”
梦姬守着血色结界看了半响,见没什么异动,才慢悠悠离开,她重新点上烟斗,又回头看了一眼,“老躲着干嘛,练得怎么样了?”
游桑从树后走了出来,道:“没什么进展。”
“别急于求成,一步一步来,把每一步都踩稳了,心能控制万物,心是最重要的。”梦姬吸了一口烟。
游桑回头看了一眼结界,道:“姥姥果真厉害,‘前尘旧梦’我只是听说过,原来真的能做到。”
梦姬回头,一副看穿对方心思的样子,哼笑一声,“想学?先把今日这个学了。”
说罢,梦姬上了竹椅轿子,摇晃着走了。
进入过去的纪慕人站在茶馆前,抬头望着二楼那男子,说了句:“说话可算话?”
男子高兴,合上手中书册,道:“算,当然算,我段云伯一诺千金!”
“成交。”纪慕人道。
这位段云伯不知是个什么人物,他出了茶馆,还真有一辆马车来接他,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小兄弟请。”
纪慕人没与他客气,上了马车,又听车下段云伯道:“奴隶就跟着车跑吧。”
纪慕人以为段云伯在与手下仆人说话,于是没在意。
段云伯上了马车,就让车夫回段宅,走了两步,纪慕人忽然想起什么,他立马叫停了马车。
段云伯不解,还以为他反悔了,却见他一把掀开车帘跳了下去,段云伯只伸头去看:“你又不愿意了?”
纪慕人跑到马车后,见禄禄双手紧紧拉着胸前的包袱带子,跟着跑的满头大汗,纪慕人蹲下身,道:“抱歉,我怎么把你给忘了,你应该叫我的呀。”
禄禄喘着气,摇了摇头,又看向探头打探的段云伯。
“那只丑......那只精怪不是你的奴隶吗?”段云伯问道。
纪慕人牵着禄禄的小手,走到马车前,道:“我没有什么奴隶,不知可否让他一起上车?亦或我与他同走也可。”
段云伯笑了笑,道:“对不住,我也不知道,上来上来,我这没这么多忌讳。”
纪慕人不知道他说的“忌讳”是什么意思,也没深究,带着禄禄上了马车。
马车没走多远,就到了段宅,出来迎接的是位妇人,妇人面貌普通,十分和善。
“呦,云伯,你带朋友来了啊?”妇人哈着腰,在看到跟进来的禄禄时,显然一惊,忙看向段云伯。
“对,这位是......”段云伯没理会那个眼神,看向纪慕人,道:“还没问兄弟你尊姓大名?”
纪慕人道:“叫我慕人就好了。”
“快快!”段云伯十分愉快,“快给慕人兄弟和这位小,小......”
“他叫禄禄。”纪慕人道。
段云伯一愣,转而一笑,道:“小禄禄,哈哈哈,上茶!快给客人上茶!”
禄禄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抬头在几人脸上来回看。等那妇人端了茶过来,禄禄双手接过茶,想说谢谢又没说得出口,它心里回忆着,平时端茶给阎君的时候,阎君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
从来没有从别人手里接过茶,他显得无措慌张。
“小心烫。”纪慕人道。
禄禄转头,泪眼汪汪,它小嘴一瘪,忽然眼泪流出来了,“萧公子说,天子殿的好茶都是要留给纪公子的,我们平时泡茶都只泡碎了的茶沫,等纪公子回了天子殿,禄禄亲自给您泡茶,禄禄知道好喝的茶都放在哪里。”
纪慕人端着茶杯,一动不动。
面纱之下,他面色有些白,他低头不知在想什么,又把手中茶杯放回了桌上。
“天子殿是何地方?”段云伯问道。
“家乡一个寺庙。”纪慕人道。
段云伯听出纪慕人有避开这个话题的意思,于是没有追问,他也说了别的:“慕人兄弟看来很着急去天女村,也不管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就与我回家了。”
纪慕人瑶瑶头:“我知道你是好人,我才答应与你回来。”
“哦?”段云伯好奇,“我以为慕人兄弟带着面纱,外面一切都瞧不清楚,又怎会辨得出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纪慕人抬起头,指了指桌上被卷的破烂的书册,“你手中一直拿着这本《论语》,这书册定是翻过数便,读论语的人又怎会坏呢。“
“啊......”段云伯开怀一笑,“实不相瞒,我心有治世之梦,想救天下百姓于水火,只是不知何日才能实现,只好每日熟读经论,不是兵策就是诗经,空有满腹学问,却无处施展。”
“怎么不去考功名?”纪慕人想起之前有个书生来找他问天女村,那个书生不知是否也与这位段云伯一样。
“考功名??”段云伯哈哈大笑,“这世上哪需要功名,东边有神女鳐竹,西边有妖神萧朔,南边是山川之主的地盘,北边是一望无际的冰原,我们都要靠几位天神的帮助才能存活,百姓是不会理会人间皇帝的,那皇帝都要听天神的啊。”
纪慕人听到这话,想问的实在太多,又怕问到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让人疑心,他只好先撒个谎:“实在不好意思,我前些日子上山草药,不慎受了点伤,如今记忆模糊,对身边人识认不清,听说天女村有神医,所以想去看看,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是很清楚。”
“哎呦。”段云伯大喊一声,“原来是这样啊......我今日在茶楼之上听见你要找马车,我见小兄弟仪表堂堂,器宇不凡,想必不是寻常人,本想邀你与我一同完成这治世伟业,原来你是有病在身......”
纪慕人颔首,道:“可否请您在细说一下,这几位天神是......”
“三位天神!”段云伯慷慨解释:“最强的那位,是治理西方的妖神萧朔,西方是血域,所有妖兽都来自于那里,这位妖神有个女儿,产下幼子后就死了,听说西边都道那降生的婴儿是个灾星,想用其血肉祭祀死去的妖族公主,萧朔不同意,一直养着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叫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