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怎么招呼人跟猫招爪子似的,上房揭瓦的手劲恰到好处、无声无息,说他熟手可真是一点都不冤枉。也不知道这大江南北有多少院子的瓦片叫温润如玉、正气凛然的展南侠给掀了。
他忍不住嘴角微挑,惦记起昨夜苗家集展昭盘柱而上的模样,像极了一到晚上就现出原形的猫。比白日里那样温和稳重、周全正经,实则话里藏话的模样还要有趣。
就这么一会工夫,白玉堂愠色尽消。
他正站在墙边想着,展少侠又冲他招了招手。一双通亮的眼睛瞧着他,大而有形、不偏不斜,黑白分明、坦坦荡荡,犹如深潭泉水在月色下微光粼粼。白玉堂有些失神,又敛了心思,踩着影子上了屋檐。
江湖上有一件事倒是没传错。
南侠虽不是泥菩萨脾气却也当真爽快,哪像白五爷向来睚眦必报。刚刚还叫白玉堂一通质问,就差没刀剑相向,转头就忘个干净,还邀他一起听墙角来了。也不知是生来的大度人,还是天性心太宽……白玉堂按了念头,落在展昭左侧。
总归这一码归一码、论事不翻脸的展昭确实可交。
白玉堂也不多言,同样是抬手一掀一接,一片瓦落在他的手心。他本也没打算就展昭放跑“杨忆瑶”一事闹得不痛快,且展昭又不是真没半点成算。他心神微定,倒是反应过来展昭同他讲了什么了。
“八年前?”他挑起眉梢,声音倒是自然而然地压低了。
展昭还未回话,屋子里传来了声响。
“老头子你不能消停点?”
坐在床上看布料的老婆婆忍不住作声:“你都在屋内瞎转悠十来圈了,看得我眼晕!”
屋内的老头儿没听,仍是哆嗦着腿打转,正是今日拉着小衙役回县衙的石老头。他的脸色在灯火闪烁下依旧显得不太好,分明是心事重重。
“大郎都来问五六回了,你真要瞒着他。”老婆婆道。
“这事哪里能跟他讲。”石老头铁青着一张脸,“我说过多少回了,知道得越少越好,这孩子就是不听。”
“你便是不说,他也能看得出来你有心事。”老婆婆撇嘴。
“他个孩子懂什么!大郎来问的是什么你不知道吗?你竟也糊涂起来。”石老头瞪了老婆婆一眼。
“都隔了七八年的事了,还能有联系?”老婆婆看着石老头的脸色差得很,卷着衣料问他,面露忧色,“大郎现在在衙门里当差,可别被卷进什么事儿里去。”
屋檐上的展昭和白玉堂对视了一眼,没说话。
“我早说别让他去当衙役,你非护着他。”屋内石老头又转头对老婆婆恼道。
“他还不是学的你,成日里跟他讲什么衙役、什么给百姓办事儿、什么家国大义,书没读几本,道理倒是一箩筐。且大郎那是出息了,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谋个差事,拿俸禄补贴家里,你怪他做什么。”老婆婆还口道,“我可就他这么一个孙儿,你就晓得拿藤条抽他,一点不心疼。”
石老头似是语塞,叹了口气。
老婆婆到底知是石老头心有郁结,出口安慰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县太爷都换人了,你也早就不干衙役了,瞎操心又有什么用。”
“你那是没见到陈家村满村的骷髅!”也不知被哪句话刺激,石老头怒道。
老婆婆一时骇住,抓着手中的布料没说出话来。
他在屋内又走了两圈,紧皱的眉头仿佛能夹死苍蝇,口中落出的字词跟夏日骤雨似的。
“陈家村的骷髅是何模样我虽未见,但是八年前的程家满门白骨,我可是瞧得清清楚楚!那屋子里的血就跟染红布的缸倒了一样,到处都是,到处都是啊!”
他说到这儿忍不住抽了口气,又急急低了下去:“有多骇人!你不知,可我这几年来日日夜夜都梦着呢!”
“……”老婆婆没应声。
“还有那条道,那年大旱,地都干得裂开了,家家户户颗粒无收,天昌镇、安平镇都在闹饥荒,半点水都没,也没地动,你道是怎么可能走山?便是真的走山,又怎么会塌成那副样子。说什么有妖吃人,谁不知道里头有问题?那些陈家村的村民还各个咬死了说是大半夜里听见啃食之声,偏偏县太爷还真就那么结案了!”
“那也是县太爷结的案子!你提那陈年旧案做什么,吓不吓人!”老婆婆高声道。
屋顶上专心听墙角的两位少侠差点把手里的瓦片扔飞出去。
石老头上前连忙捂住老婆婆的嘴巴,“唉哟祖宗哎,你嚷什么!生怕没人知道啊!”他跺了跺脚,面色急切,“话到这份上你还不明白吗?”
“前几日老何家那个在衙门当差的孩子,来送东西说了什么你忘了?”石老头说。
老婆婆一脸糊涂。
“他被县太爷派去陈家村附近看看有没有恶虎,回来时却被个姑娘拦下,问起陈家村的程家。他哪里知道什么程家,这才跑来问我。”石老头停了一会,神色惊惶,下意识地来回扫视了一眼,才跟老婆婆小声说道,“你可还记得八年前,在程家案子还未发生的时候,那位程先生报案说丢了个孩子?”
“你是说被拐走的那个——”老婆婆骇得一下子跳起来,却被石老头按住了。
石老头的神色沉在阴影中不甚分明。
“那个女娃娃怕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