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赵青晖不虞。
而谢柔本人也不愉快。
她并不想见赵青晖。
上次赵青晖赴宴,轻而易举得到听政大权,可她却被谢家遗弃,成为家族的耻辱。
谢家的小姐那样多,她一个家族弃子,很快便要沦落到与乔氏这样的二流士族议亲的境地。
谢柔不甘心,她从小掐尖要强的,怎么能折在一个小小的宗室女手上。
所以当祖父想探探长公主的虚实时,家中姐妹们推辞,她却自告奋勇站出来,希望重新让祖父看到她的价值。
在旧都时她从前常常随母亲进宫,建康的行宫还是第一次。
穿过朱雀门,沿着抄手游廊一路绕进重华殿,她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起殿内陈设。
一切比照贤嘉皇后的嫡长女显宁公主在旧都时的殿宇,除了桌案上按时令贡了鲜花蔬果外几乎看不出屋主人自己的喜好。
丫鬟们三两一组做事,鱼贯有序。
为她引路的嬷嬷杜娘子是旧宫里的老人,见着她还如以往一样,毕恭毕敬道:“谢六小姐请在此地稍后,一会儿殿下有召会有人接引。”
这也是比照旧宫里的规矩。
谢柔了然,想了想,还是从袖笼里掏出两个封红亲自递给杜娘子。
放在以前,谢六小姐目无下尘,这种事情都由身边侍女代劳,亲自打赏这样的体面,杜娘子还是第一次得到。
她有些受宠若惊。
谢柔要不是个精明能干的也不会在谢家横着走了那么多年,她一见杜娘子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娘子与我也算旧相识,一点儿心意,请娘子喝杯茶。”
她笑容渐深,脸颊边漩出两只梨涡,显得温柔又随和。
“我与殿下有些误会,虽然殿下是个大度的人不与我计较,可我这心里还是过意不去,心中惶恐。
从前与显宁公主公主交好,到了殿下这里便太理所当然,谁曾想我这几分自来熟惹出麻烦来。”
一向骄傲的谢六小姐此时像所有少女一般露出几分隐约彷徨的神情。
杜娘子瞬间觉得自己很能理解谢柔的心情。
她从前在旧宫里侍奉旧主诚然是不温不火的小喽啰,但架不住如今侍奉新主,人家万一不这么想她便是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自然日日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何况永宁长公主那是真的能弯弓杀敌的真阎罗,可不是什么娇娇弱弱的女郎,说句不好听的,那位比陛下还难伺候。
杜娘子心有感慨,叹道:“殿下是个极好的人,六小姐不必挂心,若真心过意不去,不如求了陈女史替六小姐解释一二,奴婢瞧着陈女史很得殿下器重。”
二人说话间,陈纡已经代赵青晖见客来。
“六小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陈纡气色不错。
相比起来谢柔的颜色就没有往日的风采。
二人你来我往地寒暄了几句,终于等来姗姗来迟的赵青晖。
赵青晖笑意不达眼底,直言不讳道:“谢六小姐来得不巧,孤方才正与殷大人、小梁大人议事。”
所以是你有事儿说事儿,说完滚蛋的意思吗?
谢柔觉得这样的赵青晖很有意思,她身边的女郎从来没有说话这样直白难听的,难道是因为赵青晖已身居高位所以不甚在意了吗?
谢柔不知道,不过她今日并不是来说笑的,而是为了“他”的行踪。
“殿下万福,臣女们的长辈十分忧心殿下贵体,故遣臣女为主分忧。”
谢柔美,而且是美而自知的那种,她母亲郑夫人就曾经有大梁第一美人,才貌兼备的美誉。
她起身垂手恭立,手持玉拂尘,略略矮身行了个福礼,注意力却并不在此,而是不经意地瞥过赵青晖来时的方向。
谢柔知道赵青晖与王琅的婚约让谢贤很是头疼。
一个在领兵在外军功渐盛,一个坐镇宫廷处处辖制,让本就元气大伤的世族们更加受挫。
而这鲜见得才刚刚开始,如何打破皇室与王家的同盟便成了谢贤一众的心事。
谢柔思来想去,觉得唯有美人计可以一试。
“殿下贵体欠安,琳琅表哥一定很担忧。”
诶?
赵青晖心中讶然,不知道谢柔,或者说谢家又打什么主意。
“说起来小时候大家都喜欢和琳琅表哥一起玩,他呀随了姑母的生得一副金童玉女的皮囊,脾气又温和,最爱护姊妹们。”
谢柔一边说,一边暗自看赵青晖的脸色,发现对方面无表情后,她不由撇嘴,自顾自地继续这个让人不怎么愉快的话题。
“我记得有一年琳琅表哥随姑母一起来陈郡探亲,姑母还曾玩笑说要与谢家再结一门亲事,可惜姑母去的早,不然看到殿下还不知道怎样欢喜。”
她自说自话地讲了一盏茶的功夫,见赵青晖始终不曾搭话,美目流转间,她决定换个话题:“嗐……我怎么和您说起这些长辈们的事儿了?都是经年的老黄历,不值得一提。琳琅表哥素有世家第一公子的美誉,别说是拿我们姊妹间打趣过,民间想要做琳琅表哥美妾的女子也不在少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罢了。
对了,您可听过「我见犹怜」的典故?”
我见犹怜是说前朝公主的驸马带回一位亡国公主金屋藏娇的事儿,谢柔话里话外不外乎是暗示王琅将来会有其他女人,并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丈夫。
赵青晖突然觉得世家女子也不过如此。
她并不在乎王琅是否是一个好丈夫,她需要的是一位能臣,一位能帮助她站稳脚跟的臣子,一位值得她信任的……臣子。
可谢柔的态度还是让她很不舒服,以至于她早已七情六欲不上脸的模样都维持得很艰难。
有清风送爽,可赵青晖并没有感觉到凉意,反而闻见耳室里若有似无的檀香气味有些心烦意乱。
一个男子怎么天天熏香!!
真矫情!!
赵青晖腹诽,心里却知道自己这是迁怒王琅。
她眼底少见得浮乱纷杂。
谢柔心下了然,看来赵青晖与王琅果真有私情。
这便好办了。
她语笑嫣然,急流勇退,“男子皆如此,琳琅表哥又这么优秀,殿下别想太多了。今日叨扰殿下,殿下无恙,阿柔回去也好答话了。”
谢柔觉得今天点到即可,说着便要退,赵青晖的声音意外响起。
“道朱可是真心实意地认为男子如此是人之常情,女子生来便要忍让,生来便低人一等?”
少女端坐在主位,身形未曾挪动分毫,娇俏的鹅黄色硬生生被穿出几分端庄来。
她神色肃穆,好像她的回答非常重要似的,让谢柔心中一颤。
谢柔很想点头应是,毕竟这世道就是这样,她不该说些大逆不道的话给人捏住把柄。
可她做不到。
如果她谢柔认命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
她比她的兄弟们付出了千百倍的努力,三伏数九地日日苦学,小心翼翼地讨好祖父,不都是为了能像谢岩这些谢家子一样的到谢家的器重吗?
“道朱与孤讲「我见犹怜」的典故,讲得很是生动有趣,孤也有一个典故赠予道朱。
其实也用不着孤解释,谢家百年大族,诗书传家,子孙启蒙想来定比孤还早。道朱一定听过诗经?卫风篇中有解,约「氓」。
孤幼时常听母亲教诲,深以为戒,道朱学问渊博,个中道理想来不用孤说。”
赵青晖挑眉,说话声音纤细柔和,并没有阴阳怪气。
但谢柔的脸色早在听见「氓」时就变得一红一白。
只见她满脸通红,目含愠色,仿佛受到奇耻大辱,甚至连世家贵女的风雅都维持不住。
“哼”谢柔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人彻底走远,赵青晖的肩头立刻如负千斤一般垮下来。
她想将手中的茶杯扔出去撒气,又怕宫里的动静传出去随了那些世家的愿,漆黑描金的茶盏捏在手里丢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让赵青晖更生气了。
“殿下,”陈纡看出她的窘境,主动从她手中取下茶杯,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慰着。
像深宫之中的无数个日夜一样,她们这样互相扶持彼此过来。
“大公子呢?还在耳室里吗?”
方才她来见谢柔,王琅不方便里面就藏在耳室里。
陈纡听到谢柔的话也很生气,可到底不是当事人,尚且能保持理智。
“大公子听见谢六小姐与您说什么「我见尤怜」的时候就避出去了,现下可能在后殿休息,需要我去请他过来吗?”
好吧,虽然很生气,但还是政务要紧。
赵青晖捏着眉角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感觉自己思绪清明些,点头吩咐道:“让阿玉去请大公子过来吧,你陪陪我。”
她捏着陈纡的手,怔怔出神。
王琅喜欢她毋庸置疑,不然谁会大战在即,日夜兼程也要见她一面,这样的感情是做不得假的。
可王琅也是个男人,还是个像舅舅一样的世家子,除了妻子外也会有其他的妾室和通房,她真的能接受吗?
赵青晖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她和兄长、阿弟一母同胞,父亲与母亲夫妻和睦并没有其他人。
所以她应该是不愿意的吧,赵青晖觉得自己无法回避自己的内心。
她是高傲的,做不到与旁人分享自己的伴侣,同时也做不到低头祈求男人的垂怜。
思来想去,赵青晖决定,如果将来王琅有其他女人了,她就好好养几个面首在府邸里取乐。
想来阿農也不会阻拦她这个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