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临亦的父母葬在了一起,据当时在场的人说,时临亦父母临死之前都没有松开彼此的手,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怎么拉都拉不开。
人的感情真的很复杂。
有的人愿意为了自己爱的人付出一切,有的人却一点爱意都不愿意分给对方。
时临亦和他的家里人恰恰是前面一种。
时若枫教时临亦长大,时临亦现在在教我人类的所有知识。
“你埋怨吗?知道父母单独去旅行却发生了意外,只留下你和姐姐两个人,你恨他们吗?”
时临亦摇了摇头,话语非常认真:“我曾经恨过他们,我更小的时候觉得他们是故意把我和姐姐抛在别人家里,导致我们受到别人的讥讽。后来被姐姐打了一顿,便不这么认为了。”
时临亦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知道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出意外。”
从来没有想过这会是自己和宝宝的最后一次见面。
如果他们有灵魂,能说话,会不会满眼心疼,后悔自己当时的决定。
我把我的想法说给时临亦,时临亦听完了以后只是回答了我两个字:“不会。”
“为什么?他们把你独自丢在这里——你教教我,为什么不会?”看着时临亦平和的眼眸,我有些焦躁,又很快被抚平。
人类社会还是有太多太多我难以理解的真理了。
时临亦:“虽然我对爸爸妈妈印象不是很深,但是我隐约记得他们的行为方式。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们不会后悔。”
“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准备了。”
没有人会意识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当事人只会觉得这是一次久违的浪漫的旅行。
计划赶不上变化,准备永远得不到充足。
无论是时临亦的爸爸妈妈,还是时若枫,还是时临亦自己,他们都会在准备中出发。
我好像明白了,懵懂地点了下头,缩在时临亦的掌心兀自思考。
我很聪明,会举一反三。时临亦和我说的大部分的事情我都记得,我能抓住里面重要的地方来回盘,直到融会贯通。
没有人教我,就好像是我的本能在帮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墓碑,也是我第一次与已经死亡的人对视。
墓碑上漂亮的笑容仿佛在告诉前来看望的家属“他们很好,请不要担心”。
时临亦的父母是两个很乐观的人,他们脸上的笑容好似充满了治愈能力,看着看着就不自觉地被传染,与之一同笑了起来。
不过可惜的是我没有在周围看到他们的灵魂,可能已经转世投胎了。
我本想告知时临亦一声,却看到时临亦低着脑袋一眨不眨地望着墓碑的照片,上面是他的父母。
我张口想问他姐姐在哪,然而嘴巴刚动就感到不妥。
我不应该问。
这种情况问只会让时临亦的情绪更糟糕。
他本来就在治疗阶段,医生建议他的情绪不要大起大落,适当避开能够刺激情绪的事情。
等……时临亦吃药了吗?
不吃药会不会不舒服?
幻觉?幻听?幻视?
“不会的,你别担心。”时临亦突然敲了下我的脑袋,紧接着用拇指揉了揉他敲的地方,似是心疼我,“我有分寸,不会伤到你的。”
“那你记得跟我说。不要向上次那样不声不响的离开。”
“好。我答应你。”
时临亦跪在他父母面前,头抵在墓碑上。
我慢慢地走过去伸出手摸了一下墓碑。
墓碑冰凉,炎热的夏日感染不了分毫。我感觉到了悲哀。
或许在某个角落,时临亦父母死亡前夕,还留有意识的时刻,他们也会感到悲凉。
无法亲身陪伴自己的孩子长大,没有办法亲眼看到孩子长大的样子,对他们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时临亦也明白吧。
时若枫把他教的很好,两个小孩子相依为命,将彼此视作最亲近的家人。
时临亦敌视爸爸妈妈的时候,时若枫总能适时出现在时临亦身边,把时临亦拉上正轨。
时临亦能够青春肆意的生活,长成这般模样都是时若枫一点一点带出来的。所以在时若枫消失后,时临亦感觉不到家的存在。
风筝没了线只能随波逐流,落在地上挂在树上,居无定所。
而我是时若枫送给时临亦的大学礼物,时临亦珍惜我。
可能在我的身上,他找到了家的感觉。
我确确实实心疼时临亦,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得这么好的一个人不应该一直沉溺在自责中。
时临亦那天哭得厉害,消毒水的味道很难闻,象征着新生和不幸。
“你想过死亡吗?”我垂目看向时临亦,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想过。”时临亦站起身说,“但姐夫说得对,人总是要向前看。他们也不希望我堕落颓靡。”
时临亦说一开始的那一个月自己根本不知道是怎么过的,只觉得天都塌了,很多时候是为了生存而机械般地进食,但一次次的进食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呕吐。
时临亦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趴到垃圾桶旁用力地扣着自己的喉咙,直到胃里没有一点东西。
胃酸侵蚀了嗓子,整个食道都是辣辣的。
于是他去了医院,从不肯治疗到主动治疗,再到自我控制。
亲人的突然离世,换来了他的麻木生活。
笔灵的突然出声,换来了他的生存信号。
时临亦对着墓碑看着好久,却没有怎么说话,唯一说的也只是告诉他们自己过得很好,身边出现了一个很有趣、他很喜欢的人。
乍一听到我以为他在说我,因为在学校里近期遇到的人中他与我最亲近。
时临亦不避讳地将我的事情讲给了他们听。
“我想让爸爸妈妈知道你的存在。”
时临沂侧过脑袋直面我,眼睛里闪着一种璀璨的光芒。
“我想让你在这个世界上有名字,想让你在这个世界存在,更想让你被其他人知晓。”
时临亦眼眸沉沉,眉间流露出挣扎的意味。
我仰头,惊奇发现自己竟然又大了一点。
我就像个小娃娃一样可以被时临亦抱在怀里。但没有人看得到我,时临亦要是抱着我的话就像再抱一团空气,被人看到可能会想他是不是精神有问题。
出于这个目的,我不让时临亦抱。
时临亦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和看法,我比较在意。
我比较在意时临亦在其他人眼中的形象。
毕竟在我之前时临亦从不会暴露自己的异样,再怎么难受也会忍到没人的时候。
回去的路上我昏昏欲睡,眼皮子耸拉,极强的困倦让我来不及同时临亦知会便陷入了昏迷。
直觉告诉我,我是又进入那种梦境里了。
这一次,我看到时临亦跟好几个男生一块出去玩,时临亦手里抱着篮球,其他几位男生都穿着球衣,不一会便到了操场上。
时临亦很顺利地投了一个三分球,很顺利的赢得了比赛,身上出了很多汗,他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洗澡,而是跟着其他男生一起去小卖铺买水买饮料买冰淇淋。
时临亦大大咧咧地掀起衣服擦汗,脸上的笑容从未停下过。
灿烂的洋溢着青春惬意。
这个时候的时临亦没有洁癖。
他跟其他小孩一样跑跑跳跳,不担心衣服脏了怎么办,不害怕到家里一顿说骂,不抗拒与人交流,回到家里他一个人也会干活,把自己的脏衣服洗了,闲余时间会在姐姐到家之前做好饭菜。
两个人不互相抱怨,只想力所能及地做更多的事情以减少另一个人的负担。
我恍惚地看着,想起了时临亦通红的眼睛。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时临亦坐在了回学校的车上。
见我醒来,时临亦抱起我,眼眶微红,轻声问我:“你刚刚去哪了?”
“我也不知道,我昏迷了,什么都不记得。时临亦,我好像又看到你了。”我愣愣地看着他说。
“我很担心你。你知道吗,你刚刚突然消失,我怎么都找不到你。”
时临亦的掌心被他掐出了很多红印,有的已经发紫发黑,甚至破了皮,丝丝血迹沿着纹路渗透出来。
我心疼地轻轻吹了吹,“没事啊,没事啊,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你的,这一次太突然了,忽然一下就晕了。时临亦,你说为什么?”
我有意拉着时临亦思考,我担心时临亦钻死胡同。
“……我不知道。”过了良久时临亦才说道,他皱着眉头一副难受至极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认真又充满玩笑意味,“……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很想把你关起来。”
我只当他在开玩笑,坐在他的腿上撇嘴。
“你把我关起来,那我怎么和你一起上学。”
时临亦把下巴抵在我的脑袋,像是喟叹:“是啊。所以我不能把你关起来。思浔,你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我白他一眼:“等你什么时候把我送给别人了再说这句话吧。”
时临亦蹭了蹭:“不要。不会把你送给别人的。”
“思浔,好喜欢你。不喜欢你离开我。”他蹭着我的头发靠在我的耳边低低地轻声说。
“我也喜欢你啊。”我弯起眼睛,然后说:“你压到我头发了,快起来。”
时临亦抿了下唇:“……好。”
我的头发本来就长,不注意的话很容易被压到,尤其是我长大了的情况下就更容易了,一拉一扯的头皮疼。
察觉到时临亦心情低落,我转过头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道:“我是说真的,我真的很喜欢你的。你可是我认定的使用者。”
时临亦轻笑摇头,似是无奈地弹了一下我的脑壳:“我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