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区别吗?”时临亦问。
“有啊。”
曾经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声音,自然没有人知道我的需求。我一直待在笔盒里,没有靠近过窗户。我经常被时临亦带在身上,但时临亦从来没有在凌晨出过门。
我知道天上有星星,人死后也会变成星星挂在天上,所以我想看看。
想看看,天上的星星究竟亮不亮。
我听说,夜深人寂的时候,是月亮最亮的时候。
那星星也是最亮的吗?
我将困惑告诉时临亦,时临亦沉默了一会,紧接着摸上了我的脑袋。
笔身和我是共通的,时临亦揉笔帽,相当于在揉我的脑袋。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这一次时临亦没带任何恶意,我没觉得不舒服,便没断开共感。
“今晚不回去了,带你看星星。”
我仰头:“可是现在才十二点。”
还有三个小时。
夏天的夜晚不如冬天那么冰凉刺骨,可不穿外套在外面站三个小时,铁人都会感冒的吧。
“时临亦,要不我们明天……”
“不用。”时临亦打断我,说,“这里看不到星星,就算真的在外面等到三点也看不到。”
我闻言低垂着脑袋,焉焉说:“那怎么办啊。”
“爬山,去山顶。“
时临亦打了辆车,过了二十分钟到了山脚。
时临亦:“走吧,我带你爬山。”
我愣愣地扬起脸看他,只觉得这张脸此刻有魅力极了。
就这一瞬间,我把时临亦以前对我做的坏事一笔勾销。
我不计较了。
相对于时临亦愿意消耗自己的时间陪我看星星,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一笔勾销。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我触动。
时临亦跟他姐姐一样,人很好。
……跟姐姐一样?
我愣怔地抬起头,沿路的绿荫层层叠叠,笼罩了夜空。洒落下来的月色的光圈圈点点,交峦起伏。
我想,我知道我什么时候产生意识的了。
最先有意识的那天是我刚被时临亦的姐姐买回来。
我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时临亦的姐姐。
我短暂地看到过时临亦姐姐的样貌。
紧接着我就陷入了沉睡,然后断断续续的醒来。偶尔听到声音很好听的女孩子的讲话声,想来那就是时临亦的姐姐。
我望着时临亦,过了一会又望向天空,月亮勾着尖,弯着牙,像米白色的跷跷板。
“时临亦,姐姐还好吗?”
我觉得自己有必要问一下姐姐,毕竟她是我的购买者,也是我听到声音的第一个人。
时临亦:“她吗?还可以,但是她生病了,每天吃的都不多。”
我重复:“生病了?”
时临亦:“对,有一点严重,但没关系,我和姐夫会照顾她的。”
我喃喃开口:“喔。我之前听过姐姐说话,不过我不记得了,应该是我刚醒来的时候,声音很好听,很清脆,像甜甜的薄荷糖。”
时临亦嘲笑我:“你还吃过薄荷糖?”
我重重地哼了一声,理直气壮大胆开麦:“没有,但是我听电视上说过,薄荷糖很好吃,很甜,很清爽,我觉得姐姐的声音是这样的。”
时临亦纠正我:“薄荷糖不好吃,很刺激味蕾。你哪天化成人了,我请你吃。”
“真的?”我兴致勃勃,过了一会焉了,“算了吧,谢谢你的好意,可是我化不了形。”
现实不是小说不是电视剧,哪里能化形。
时临亦真是的,总想些有的没的,万一我真的信了到头来却没化形,吃不到薄荷糖,得多难受。
我垂下眼睛,嗒嗒说:“我能产生意识已经很神奇了,还是不奢求这么多了。”
刚说完就感觉自己的脑袋被敲了两下,时临亦不认同我的这句话,“不奢求,但可以想一想。”
“而且,”时临亦笑了笑,“万一成真了呢。”
万一吃到糖了呢。
想一想,脑补一次,其实也没有什么。
我一拍脑袋,哇了一声,呱呱鼓掌夸赞:“你说得对!时临亦,你真好!那我期待你给我买薄荷糖吃啦!”
心里像冒了泡一样甜。
喜欢。
时临亦人真好,喜欢他。
说话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山顶,我问时临亦:“几点了呀?”
时临亦看了眼手机:“二点十分。”
“还有一个小时。”
我皱起眉头,担心时临亦:“我们先找一个背风的地方待着吧?”
时临亦穿得这么少,会不会生病啊。
我边回忆边说:“我刚刚好像在半山腰看到一个旅馆,我们去看看吧?”
时临亦拒绝了,他说他不想住旅馆。
“为什么?这里不冷吗?”
我感到疑惑。
时临亦:“我喜欢这里。有风,有树,有视野,还有你想看的星星。”
“已经有了嘛?”我迫不及待地转移视线,将感官放在了顶端,忽然视线被拔高,时临亦举着我让我看得更远。
我站上笔头,想离天空更近一点。
“时临亦,我好像看到你学校了诶。”我睁大眼睛,努力看清全貌,“好小一个。”
我朝着天空伸出手掌,笑弯了眼睛,感觉自己在触摸天空。
很奇特的感觉。
身上有风,耳边有风声,视野一览无余。
顾忌时临亦的身体,我深深吸了口气,感受了一会便让时临亦带我下去了。
路上我还担心时临亦会说我,结果是我多虑了,一直到山底时临亦都没说什么,反而不断找话题不让气氛掉地上。
我问他:“你看到星星了吗?”
时临亦:“看到了,很多颗相互交衬,月亮在它们周围跟着绚烂了很多。”
我重重点头:“是呀是呀。而且你注意到没有,有好几颗是围着月亮的,像是小汤圆包着大汤圆,把它团团围住。”
时临亦低着头叫车,头也不抬地回:“你看错了,那个不是星星,是高处的树叶。”
“啊……认错了啊。”
我心里闪过一丝失落。
不过很快我就重新打起了精神,安慰自己不需要感到失落,这次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看过了星星,还额外爬了山,看到了山下波澜壮阔却又万籁俱寂的时刻。
时临亦躺上床已经四点半了,他今天还有早八,满打满算能睡三个小时。
我站在笔盒中默不作声地看着窗户外面的灌木丛。
时临亦的宿舍在二楼,视线低垂看得到楼底的灌木。
四点四十分,天边泛起了白,月亮落幕,太阳光逐渐笼罩。
我回身定定地看了眼时临亦,觉得这个人别扭又嘴硬,明明带我去山上看了星星,回来后还是把我放在了窗边。
暖白幕起,我扒着笔盒偷笑两声,见证了无比璀璨夺目的日出。
“哗啦——”
寸头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床,用力拉开了窗帘,右手打开了窗户。
风一下子呼到我脸上,我惊呼两声迅速窝进笔尾。
“时临亦的笔怎么在这,放错地方了?”寸头大哥摸了摸脑袋,然后抓起我把我放在了时临亦的桌子上。
我嘟囔:“真是一位好心的大哥。”
没过多久大哥再次爬上床准备睡个回笼觉,我也跟着闭上眼睛浅眯了一会。
再醒过来是被身上诡异的触感弄醒的。
我惊恐地看着时临亦的手,没忍住缩了又缩,然而又突然想到时临亦看不到我的动作,不由大喊:“时临亦你干嘛啊!”
这个人一直在用湿纸巾擦笔身,一张用过了再拿出一张擦,脸上表情阴沉,乍一看还以为他生气了,但仔细观察他的动作又会发现他并没有生气的样子。
行为举止温柔极了。
我作为当事人,感受最为深刻,时临亦擦笔的力度又轻又稳,不看他脸的话完全察觉不出来他的心情很差。
我迟疑了一会,还是断开了连接,“时临亦,你不高兴吗?”
时临亦的手机就放在旁边,没有锁,屏幕是亮着的。
6:07。
才六点。
“……你不困吗?”我紧皱眉头,紧张得仿佛胸口揣了一块大石头,不上不下,“你要不要再去睡会?还有一个半小时呢,要是怕睡过了可以把我放在枕头旁边,等他们起来了我就叫你起来。”
时临亦过了三分钟才回我:“不用。”
声音低沉嘶哑,像是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发出来的声音。
像是知道自己声音不好听,时临亦清咳了几下,补了一句:“我不困。”
我不太相信。
爬山本来就消耗体力和精力,而且时临亦还上了一天的课,上完就去爬了山,紧接着被风吹了那么久,不用想都知道很累。
精神跟不上,做事就容易出错。
“时临亦你别擦了,再擦我就要掉漆了,你还是赶紧回去睡觉吧。”
我真的不想看见时临亦这个样子,更别提他这个样子有一部分是因为我。
毕竟星星是我要看的,时临亦只是满足了我的愿望。
“时临亦,你……”
话没说完,时临亦道:“你有感觉吗?”
我睁大眼睛:“什么?”
一双犀利的眸子盯着我,时临亦声带发紧:“我擦笔,你有感觉吗?”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瞬间我感到一股彻底的凉气,直往身上窜。
我佯装镇定,下意识隐瞒了事实:“什么感觉?凉意吗?我不知道。”
时临亦的眼睛一直在盯我,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他还在看我。
“时临亦,你在想什么?”我抿了抿嘴,小心问道。
话刚一出口,时临亦就笑了起来,一个浅浅的酒窝出现在他的右脸颊,为他添了一分稚气和意气。
时临亦:“思浔。我记得,我之前玩你的笔帽的时候,你说……让我松开?”
后面几个字他说得很轻,落在我耳朵里却犹如万斤巨石。
我缓缓瞪圆了眼睛,瞳孔地震。
时临亦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怎么又猜出来了。
“思浔,你是不是和笔身共感,我拿笔写字的时候你是不是会有感觉?”
刚才阴郁的时临亦仿佛是错觉,现在的时临亦语气缓和,唇边挂着一抹淡笑,眼底流露出些许歉意。
看着这样的时临亦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人家自己就在愧疚,我难不成还来一个火上浇油?
我是那种人吗。
撇了撇嘴,我双手叉腰,仗着时临亦看不见大摇大摆地在笔身里走着,如同领导巡视,完全没把时临亦放在眼里。
我扬声,笑嘻嘻地反驳:“没有哦,只有超出一定的程度我才会和笔身共感,所以你欺负我,我是能感觉到的。”
“但是——”
我话锋一转,用较为欠揍的语气再次开口:“我可以主动断开共感。怎么样,没想到吧,我超厉害。”
“还有还有,时临亦你不提这个还好,提了我就要说你了,你说你上次逗我也就算了,这次是为什么?”
时临亦疑惑地发出声音。
我气不打一处,抱着胳膊哼道:“你擦笔的力道太重了,我是硬生生被疼醒的。”
其实并没有那么疼,我感受得到,时临亦是收了力的。
正因为是收了力的,所以触感才会那么的怪异。
但时临亦刚刚吓我。
低沉着脸,凶巴巴的,也不移开视线。
被他盯着的时候,感觉像是被一头狩猎的蛇死死注视着,不得到手决不罢休。
吓得我登时摈住了呼吸,心里七上八下,就怕时临亦一个想不开,觉得我超脱常理,然后把我扔了。
“时临亦,你要向我道歉。”
我双手叉腰,满目桀骜,仗着时临亦不能对自己做什么为所欲为。
我想我真是不要命了,面对自己的持有者还能如此胆大妄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