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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花落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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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乍现,撕裂浓云,浮光在马背上起伏跳跃。

归家!

归家!

红衣翻飞,银剑缠腰,快马加鞭。

佟越顾不上寒风割面,手掌被缰绳绞得又红又肿,腰间的时雨被她用清泉水拭去血迹,还原出本来的亮色,在马背的颠簸下如银龙翻滚。

这次仓皇出逃,没有给家里捎去归家的信笺,不然阿遥会早早守在门前等她,芙云会掐着时辰在她一下马时便端上她爱吃的热饭热菜,她一进门便能对上爹与军师商讨军务时,悄然瞟向门外的眼神。

佟越马不停蹄地赶啊赶,乌亮的骏马载着红衣出逃的将军。她翻越过群山,浮作青嶂间一抹红霞;她跋涉过川流,游作江河畔一尾红鲤;她驰骋过浓夜,燃作黑暗里一团火炬。

她一路风餐露宿,饮山泉水,食野果子,最后不得已,饥肠辘辘地进了一间当铺。

正要闭门的掌柜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单刀匹马的新娘子,掌柜夫人拨算盘的手指也凝固在空中。

佟越不得要领地扯下沉重的凤冠,摘下金耳珰和满头珠钗,拆下腰带上镶嵌的玉石,就连凤头履上绿豆大的珠玉都不放过,凡是能换银钱的,哪怕锱铢,都要被她扣下来。

掌柜见她窘迫,猜到她要长途跋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指了指她的脖颈,道:“那个,也值钱。”

佟越捂着脖颈间的平安扣,不假思索道:“不当。”

掌柜又指了指她腰间:“那个?”

佟越低头看了眼虎头匕首:“不行。”

掌柜道:“留那把长的护身就够了嘛。”

佟越将时雨拨到身后:“长的短的都不换。快些抵钱给我,我要赶路。”

佟越再出门时,只剩一身风尘仆仆的红衣,一头凌乱松散的发髻,一长一短两把兵器以及捂在胸口的平安扣。

万里偏头瞧着狼狈的她,长吁一声,垂下头望她掌心里蹭。

佟越抚摸着它,笑道:“有钱了,今晚可以吃大馒头,吃三个!”

掌柜在门前探着头,见佟越走远,就要跨出门去。

掌柜夫人问道:“你去哪儿?”

“报官啊,看谁家的新娘子逃出来了!”掌柜道,“她带着刀剑,我不敢拦,趁她没走远……”

“不许去!”掌柜夫人丢下手中的算盘,喝住他,“男的跑了媳妇会千方百计再娶,好不容易跑出来的姑娘,你莫误了人家终身!”

……

“守城兵被尽数斩杀,佟越跑了!”

郑如杰心急如焚,周惠江却若无其事地在案前执笔,他道:“已经拜堂成亲了,她跑得再远,也是郑氏的人。”

“还……还没洞房呢……”郑如杰支支吾吾。他偷瞟了一眼身侧的郑广元,既怕他爹责骂,又有一种煮熟的鸭子飞了的惋惜和愤懑。

笔尖一顿,周惠江抬眼瞟向郑如杰:“你自己没本事,也怨到我头上?”

郑如杰缩起脖子:“不敢!不敢!”

郑广元亦是镇定自若:“镇宁侯只有个残废的儿子,无用的女儿,若在朝中无倚仗,又怎能在边关高枕无忧?他是聪明人,自然能明白这个道理。你和佟越的婚事人尽皆知,你咬定了你们有夫妻之实,外人又岂敢置喙?一个成婚的女子,不可能一辈子躲在娘家不出来,她迟早会回来。当务之急是催兵部拿出对策,尽快营救镇宁侯,否则镇宁侯自行脱险,边关将士必然谴责兵部无能,镇宁侯也会动怒。”

“舅舅所言极是。”周惠江停笔,几步跨下台阶,笑容迎合道,“这件事算是成了,舅舅可高兴?”

郑广元躬身行礼,正声严色道:“郑氏此生为陛下鞠躬精粹。陛下愉悦,臣自然也愉悦。”

“舅舅与我本是一家,你我之间不必客气,舅舅一路扶持我,我自然相信舅舅。”周惠江将郑广元扶上台阶,指着案上的奏折道,“潇城布政使刘炳递了奏折,说潇城避暑行宫旁修建的水渠可引潇水灌溉良田,百姓无不称道。我念及这是利民的好事,不如在会京也增修水渠。”

郑广元道:“会京不缺水渠,不必多此一举。”

周惠江急切补充道:“可是多一条不多,却能为我添一道功绩。”

郑广元看他一眼:“国库勉强充足,却没到能挥金如土的地步。东洲稳定太平,百姓安居乐业,陛下做好守成之君,便是不负众望,切忌急功近利。”

“是……”周惠江神色黯淡,眼里却浮现起一丝不甘。

……

郑如杰本来闷着口气入宫找周惠江为他主持公道,却悻悻而回,郑广元一走,他便一头扎进了那个纸醉金迷的温柔乡。

他怀里躺着栀琴,却满脑子都是那个在大婚之夜逃跑的女人,他不在乎她,但他容不得她忤逆他。

“天下女人千千万,跑了个母老虎,不是还有个美娇娘吗?”同行的公子哥左拥右抱,两边的酒水都顾不上喝。

另一个则道:“母老虎娶到手了,几时把美娇娘也带回去呀?哈哈哈!”

栀琴羞怯地将头埋在郑如杰胸前,乖顺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她不说话,等待着郑如杰的答复。

“还是栀琴好,永远都在这儿等我。”郑如杰咽了一口酒,手指挑起栀琴的下巴,“好栀琴,叫声夫君来听。”

栀琴声色甜腻道:“夫君。”

旁人起哄道:“听不见!”

栀琴提高了音量,又唤了一声,帕子把手指都绞红了。

有人道:“郑兄,新娘子几时回来?你该不会要为她守身如玉,此生不娶吧!”

郑如杰轻蔑笑道:“新娘子回门,你催什么?”

公子哥们面面相觑,有人挪到郑如杰身侧,低声道:“坊间都传开了,说镇宁侯退了礼聘,郑兄是强娶元安郡主。他们还说……”

郑如杰坐直了身:“说什么?”

“说……说郑兄你饥不择食,连个母老虎都敢娶,还是强娶,怕是……有隐疾……”

郑如杰倏地摔碎了杯盏,揪着那人的衣襟将他提起:“说我有隐疾?!他可知老子是时花楼的常客?老子夜夜做新郎,论风流,老子排第二,就没人敢排第一!是哪个不长眼的敢嚼舌根!”

“不……不是我啊……”那人被郑如杰摔在地上。

栀琴也急忙摆手撇清关系:“也不是我!公子雄风依旧!雄风依旧……”

郑如杰环顾四周,方才窃窃私语的公子哥们皆噤若寒蝉。他怒气冲冲地唤来侍从,催他赶紧回府去取朔风。

朔风横在众人眼前时,无人不瞠目惊叹。纵是不习武的纨绔,但凡长了眼睛,都瞧得出这是把绝世宝剑。

郑如杰在艳羡的眼神中举起朔风,洋洋得意道:“这是虎门关铸造的宝剑,自然非同寻常,虎卫骑便是用此剑斩杀北境军。如今虎门关的镇宁侯是我的岳父,这把宝剑便是他赠与我的。若是我岳父不满意我这个女婿,又怎会赠与我如此上乘的宝剑?我与元安郡主琴瑟和鸣,她与我缠绵悱恻之际,莫非还有人藏在我床底?”

“郑兄所言极是!莫要动怒!莫要动怒!”

“郑兄,将剑拔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啊!”

郑如杰在起哄中握紧剑鞘,却没能将剑拔出来。他憋了口气,可越是使蛮力,剑卡得越紧。

这把剑和那个女人一样,不识抬举!

“郑兄,你藏着掖着,莫非舍不得让我们瞧?还是说镇宁侯只是将此剑交与你保管,未经允许,你不能擅自执剑?”

“笑话!”郑如杰将朔风拍在案上,“岳父给我的宝贝不计其数,这只是其中一件罢了。这把剑既然到了我手上,自然任我把玩!”

郑如杰拔剑的手掌还在隐隐作痛,他临时起意道:“既然各位兄弟兴致高,那我也不能拂了诸位的面子,今日,咱们就来玩点儿不一样的。各位兄弟不是想看剑身吗?今日谁出价高,这把剑就归谁,拿回去想怎么看怎么看。银子我也不带走,全供各位兄弟今日在时花楼玩乐!”

“我出五千两!”

郑如杰鄙夷道:“寻欢作乐,怎的如此寒碜?吃酒的钱都不够,何况这可是千金难求的宝贝!”

“一万两!”

“两万两!”

雅间顿时哄乱一片,就连隔壁的客人也被这吵闹声吸引过来,加入这场游戏。

隔墙有耳,惊动了正在寒暄的故人。

霍子扬示意尹兰留在房内,自己则轻手轻脚出了门。他才出门便被瞧热闹的人挤到角落,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皆摩拳擦掌,举着银票喊得声嘶力竭。

“四万两,还有高价吗?”郑如杰阖目晃着二郎腿,懒洋洋道,“这把宝剑可是镇宁侯亲手铸造的,侯爷曾凭此剑孤身与海图尔鏖战三天三夜,大获全胜。世间仅此一把,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五万两!”

“五万两,”郑如杰睁开眼,起身高举朔风,道,“还有人跟吗?”

霍子扬看清了那把高过众人头顶的宝剑,心里猛然一惊。他不识得郑如杰和在场的诸多公子哥,却识得常悬于佟小将军腰侧的朔风。

他匆匆扒开人群,朝对面的雅间跑去。他敲开门,对开门的昙华道:“我有急事禀告!”

“进。”周惠泽听见动静,不紧不慢地拨开纱帘从里间出来。

他听着霍子扬禀告完,语气坚决道:“不论旁人出多少,你跟价便是,不论多高的价,都要将它拿下。”

“是!”霍子扬退了出去,合上门又匆匆跑到郑如杰的门前。

“八万两!”

霍子扬挤进人群,喊道:“八万三千两!”

“八万三千两!”郑如杰一脚踩到椅子上,“还有吗?”

“十万两!”

霍子扬怔了怔,顿觉自己方才是多么保守。他穷追不舍:“十一万两!”

“十五万两!”

霍子扬抹了把汗,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高呼:“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郑如杰神色亢奋,他扫视着叽叽喳喳的人群,期待着追价的声音,“二十万两一次!二十万两两次!还有人出更高价吗?”

众人鸦雀无声,纷纷朝霍子扬瞧去。郑如杰的目光越过人群,朝霍子扬笑道:“恭喜这位公子。”

这就……成了?霍子扬嘴快,心里还未来得及盘算二十万两银子是个什么概念,便被人群起哄着推攘到郑如杰面前。

郑如杰道:“这位公子,贵姓啊?”

“霍。”

“霍公子……”郑如杰若有所思。会京里的名门贵族,可没有姓霍的,他所识的地方大家里也没有这个姓,若是他不认识的,说明这个家世,也入不了他的眼。

他上下打量着霍子扬,此人衣着平平无奇,但看身量仪态便知是习武之人。郑如杰道:“我先前便与兄弟们约好了,这笔银子用作今日玩乐。所以,霍公子,这二十万两可不能赊账呀。”

霍子扬道:“我自然不会赊账,我这便回家去取银子。”

“且慢!”郑如杰道,“不如叫我家侍从陪你同去,我也好知晓这宝剑花落谁家,往后我若思物心切,也能登门拜访。”

霍子扬道:“这是怕我赖账?”

“并非此意。我瞧着公子像习武之人,爱好宝剑也是常情,但若为了一时之快,搭上半生积蓄,怕是得不偿失。”郑如杰言语里带着警诫,“霍公子,这是镇宁侯的宝剑,非大富大贵之人不可求。且不说常人能不能镇住它的杀气,往后养护此剑也需花费大把银子。”

郑如杰拍上他的肩:“霍公子,你可得三思呀。”

郑如杰显然想让他知难而退,他此举本就是为佟越出逃泄愤,为自己挽尊,但他也不想让这把宝剑轻而易举地落入他人之手,何况还是个庸庸碌碌的平头百姓。

霍子扬听出了言外之意,坚决道:“这把剑,我要定了。”

郑如杰面色不悦,眼神警示着他。

霍子扬毫无畏惧,反问道:“莫非你想出尔反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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