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风停云止,荒海水平如镜。
仙鸟衔信展翅,自远处山头飞跃,向海面落低。
中心岛屿的迎客别院推门走出一人,脚步匆匆,在院内远眺,等待快来近处的仙鸟降在肩头。
许久不见仙山的动静,莫齐精神倍加,瞧滚圆的仙鸟都觉养眼不少。
取下信件后,莫齐施法解开仙山专有的封信文符,仔细研读。
吱吖——
侧屋的木门在此刻被推出声响,玉茶催素衣宽袖,束发身后,跨出门外时脚步缓慢,并未着急走入院中。
来时恰好,莫齐瞧完信件,抬眼见玉茶催,便能转述信中之意:“仙山刚来信,说没多久就到五界会首,让我们不必折腾,再住些时日,届时直接从妖族去往人间。”
莫齐折好信,挥手扫走仙鸟,心情大悦,“我这灵根被雪莲修补得差不多,要继续待在这,也确实该换个理由。”
久住之下,总不能始终一个缘故。
玉茶催在信件前驻足,听罢并无亲自翻阅的兴致,倒是对莫齐显而易见的兴奋露出几分漠然,眸中收紧,有几分不可思议:“山主对你有所不满,这事居然会交予你?”
就算来妖族避难月余,也不见得能消去仙山主对莫齐先前着急接管仙山的芥蒂。
此等大事落在莫齐身上,不合常理。
莫齐很快摇头,为消玉茶催的疑惑,不紧不慢将话说清:“那老东西怎会单予我?主要是你柳师姐。她啊,家里出了点事,前些时日请命下山,仙山主顺道将五界会谈之事交予她。
虽说拜入仙门后不再与来处相干,但她到底家世显赫且家门与宗亲至今尚存,单她一人前去显得仙山做事不够妥帖,我们也得去均匀场面。”
解释足够妥帖,反叫玉茶催变换面色,抓出稍有关切处来问:“柳师姐...家中是有何变故不得不回?”
仙山有规矩,外门弟子大可随意,但成内门弟子后,需摒弃前尘杂念,只当仙山是新的家园,不参与旧族纷争,以高出常人的修为扰乱旁界秩序。
而人间也有规则,若非皇族钦点,各族修道者不可参政入仕。
柳家是大族,家门与柳丝桥一向避嫌,鲜少来往,柳丝桥上一次回家,还是父母丧故之日。
往后除了回家祭拜,与家门几乎不做相干。
能叫其回家之事,应当不是一点麻烦。
莫齐抽出信中夹住的小纸,其上是柳丝桥的字迹,他递与玉茶催,倒能对答此事:
“人间帝王即位后很快削弱了几大氏族的权,这些氏族就算不抱团抵抗,也该锋芒暂消。哪想女帝就是从世家之间新仇旧恨入手,柳家树大根深,原本就政敌无数,又赶上圣意如此,在混局中腹背受敌。
对头王家的家主一向手段不光彩,趁乱杀了这一代柳家的佼佼之辈,断了香火,谁都知道是王家所做,但偏生没证据,柳老家主拖刀去王家寻仇却被律法威胁,为了一门兴荣只得作罢,回来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柳老家主......”玉茶催有些记忆:“是师姐的曾祖母?”
“是。”莫齐点头:“除你师姐之外,柳家唯一一个修道之人,坐镇执掌家族却不干朝政,受门人敬爱奉养,也是因此,她们关系最亲近。”
“先前听师姐说她父母是普通人,在她求道修学间已经垂老故去,只有曾祖母一直相伴于她,是她迄今为止唯一重要的亲人。”玉茶催的语气落低很多,眉宇紧锁,似在沉思此事。
“想来。”玉茶催顿了一瞬,能推出后事如何:“师姐就算回去,为了家门在帝城过活,怕是也没法做什么吧。”
柳丝桥回家最多在柳老家主身边侍疾,碍于身份,要是多做什么反而遭人诟病。
莫齐虽脸上不以为然,但细想之下还是叹出一声:“要说,能做的很多,我们手上拥有凡人无法驾驭的力量,暗地做事,有很多办法不会被察觉,但你师姐和柳老家主一样,都是行事过分追逐光明磊落之人,所以确实很难做出什么有用且有效的事。”
见玉茶催在此事上多有言辞,莫齐倒有所感,不由提议:“要是担心她,我们可尽早动身去看看。”
“不急此刻。”玉茶催眉心舒展很快,眼下的晦暗早已压回深处,语态轻松自如:“师姐如今是一峰之主,这些事一定能处理好的。”
她不过是好奇问问。
莫齐向四周转望,确保无人在附近后才压低声,求问道:“我们在这待着到底要做些什么?”
“师父安心吃喝玩乐就好。”玉茶催并无什么能给的确切回答,随口敷衍:“如今仙山主肯让您代仙门出使五界会首,想必对您消了气,若这一遭顺利,回程之后,山主定不会与您为难。”
“我瞧你在妖族这么久也没说做什么,还给自己弄伤了,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莫齐心中不安。
“又忘记你我约定了?”玉茶催语气虽淡,却充满威慑与提醒。
莫齐一口气截断在心,也习以为常,只当讨了个没趣,顺起胡须,妥协道:“好,不问不问。别把我拖下水就成。”
“怎么会呢?”玉茶催笑意自然,带着几分不该存在的敬爱依附之状,“您可是我师父啊。”
越是这般师徒和睦,越叫莫齐心觉渗人。
他摆摆手,在离去前长余叹音。
仙鸟自送完信件后原路回程,不出片刻就飞离几里地。
许是赶着回禀,其速较快,迅疾掠过荒海地界边缘处两位路人的头顶。
并行二人同步抬头张望,一人通身橘红,一人衣着淡粉。
“师尊...”清怀低下头,总觉浑身不自在,手中紧握之剑不敢松去,“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在妖族走吗?”
长缺叶自天幕回落视线,偏头向浑身绷紧的清怀瞧去,好笑道:“这是什么问题?得罪那凶悍老虎的是神司,我们何需偷偷摸摸?”
损完林观鹊,长缺叶心情还好上几分。
倒是清怀不敢接话,更不敢说长缺叶误会她的意思,双目在眼眶中转了几道,只能解释自身:“清怀是担心有人给师尊找麻烦。”
毕竟刚好就大摇大摆出现,怎么想都叫人放心不下。
“谁会比你更麻烦?”长缺叶声色骤降,毫不留情斥责:“我下个界还非得要跟着,我不同意,你倒直接找神司允你,是长能耐了,心里也是越来越没我这个师尊。”
原本叫银水带婉沉悄悄回妖族,她在明面上走上一遭,勾一勾玉茶催的眼睛。
也不知怎么就叫这傻徒弟听见计划,死活要跟她一路来妖族。
林观鹊那爱瞧她笑话的家伙也是不推不拦,有意促成,她到底屈居人下不得不闭眼吞声。
如今和清怀相处实在太过别扭,并非是不顺眼,但也确实称不得舒服。
恰好这不像话的徒弟爱撞她刀口,叫她有了抒发之机,抓了机会定是给人好好数落数落。
清怀眼如泉下水镜,最听不得长缺叶疑她,连忙自证本心:
“清怀心里都是师尊!”
话还没落地,就瞧长缺叶眸色微敛,神情非常不对劲,清怀这才发觉话中歧义,但出口之言覆水难收。
她只能赶忙做否认:“不是...”
话刚脱口,长缺叶面色更为难看,清怀心弦一再绷紧,才发觉说不是更不对...清怀糊了脑子,又把话重新认回来:“是!”
貌似此刻说什么都不对,清怀还是认命,先低头认错再说:“清怀下次不敢了......”
也是事出紧急,只能鲁莽一次。
她没抬头,眼前仅有长缺叶半身衣裙,面前人一声不吭,自她眼前抬步走过,行步不停。
再抬起头时,长缺叶的背影已走出一段,清怀大步追上,落在长缺叶身后一步反省。
原本关系就紧张,她倒好,蠢犯得毫无止境...
长缺叶不说话,她也不敢再开口补充,只当前事揭过,不容再提。
两人就这样前后行走,清怀恭敬跟在身后,不敢多向前一步,故而瞧不出长缺叶是何心情,在心中不断猜想。
沉默之间,她们穿过一片松林土坡,面前显现一处村落。
村外不远有一片回廊长亭,竹竿高架,在牌匾上写了一大大的酒字。
清怀眼前一亮,脑中灵光闪过,连忙快步走到长缺叶身边,指向前方:“那边有酒亭,我给师尊买酒赔罪!师尊不生我气了可好?”
长缺叶被拦了前进的脚步,眉目显现意外之色,她早就不计较,在盘算此行的路线当如何,倒是清怀当了回事,期待她给出的回应更多。
游荡至此,确实需要寻一处暂歇一二。
还未开口答话,清怀好似怕她回绝一般,先欢喜地向那边跑去,未至摊前便吆喝:
“店家,两腕酒。”
店家瞧上去有些年岁,放在人间约莫三四十的样貌,妆发精美,精神倍加。
听到吆喝,自座上起身仰头瞧来时,热情而迟疑:“小丫头如今多大了?能喝酒吗?”
“她不喝,是我喝。”
长缺叶话音嘹亮,响在清怀身后不远,替人回答。
店家目光向话声的来处递去,目光忽而停缓,似受长缺叶容貌所吸引,神情有片刻僵滞。
笑容挂在脸上许久不动,好一会才回神,转身去拿酒碗。
随声应和:“好!您先坐,我这就为您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