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有了寄托，生活就有了新的盼头，做起事来比之以往多了一些动力。

新的一周开始的早上，也是没等闹钟响就醒了。即将迈入夏天，昼长夜短，站在宿舍阳台一边洗漱，一边望着太阳从天边缓缓升起。先是彩云堆砌，紧随其后的万千光辉迎面照射，刺得还没适应的眼球微微作痛。

去年的夏日清晨，日子就是这样的单调。每天踏着朝阳出门上班。途中抄近路总是会经过一大片稻田，两边都是青青稻苗，眼见着一天天长高，微风中弥散着稻谷的清香。在城市，可以说是稀有景色。

夜晚总是踩着清辉独自一人原路返回。沈伊桐有个习惯，每当走到稻田中央，就会停下，聆听风的声音。极致的孤独，可是因为有他的陪伴，内心的空缺又泛着丝丝缕缕名为青春的甜。

阿姨有说过，希望她早上帮忙叫男生起床，特别是那几个重点对象。虽然叫学生起床是阿姨的工作，然而沈伊桐已经习惯。即便阿姨不说，她也打算每天亲自登门领教老油条们。说不清是使命感还是什么，就觉着不能放任他们继续贪睡。

201是开启口干舌燥的起点。沈伊桐喊着周超和代远辉的名字，不轻不重的拍着门。几乎在她声音响起的瞬间，锁着的门就打开了。开门之人肯定不可能是自己那两个睡神学生，是周超上铺。男生铺位到门之间还是有点距离的，他没有下来，而是直接坐在床上，以一种常人做不到的方式开的门。

没有太注意，沈伊桐就把目标放在睡得人事不省的周超身上。

“超哥还在睡。”

上铺的男生热心说着，趴在床上抱着手机，探头观察下方，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一目了然。只是沈伊桐没看到。借着看下铺兄弟如何被残忍从梦中叫醒，男生视线有意无意打探着沈伊桐，面上的表情玩味，既有欣喜又有失落，不变的是亲切的笑容。

接下来的每一个清晨，只要沈伊桐敲门，男生总会第一个给她开。不过只有早上，因为好几次下午来宿舍逮人时，这位热心市民平躺在被窝都在睡大觉，完全日夜颠倒。沈伊桐就没见过其走出宿舍去上课。

201其他两个学生是小卢班的，看来就算是文化班，也有令人头疼的学生。不知为啥小卢从来没过问，甚至都没来宿舍找过人。以小卢的性子，估计早就对这样的学生失望透顶难得管了。

自己的事情已经很多，也没想分散注意力操心别人的事。

考完试老师们上课都在讲试卷，学生订正期间，发现有几处错误的地方，了不得，如同发现新大陆，纷纷拿着试卷到办公室找沈伊桐改分数。

“老师，地理老师选择题给我少算了一道题的分，你帮我把分数加上去吧。”

“老师我的也是。”

“老师，还有历史，历史老师说我这里的问答题应该多给一分，所以我历史要多加一分，你帮我改了。”

都是相同的情况，有的加一分有的加两分，超过五分的都没有，但都会来办公室强烈要求沈伊桐更改成绩。沈伊桐其实不明白因何他们会如此在乎一两分的差距，一定要来办公室说明。假如换作自己，定然不会。当然也好理解，可能因为分数本来就不高，能多得一分是一分。沈伊桐不想他们过多纠结现在的分数，而是该把重心放在自己没掌握的知识上。

人们永远无法叫醒一个装睡之人。显然劝说是没用的。沈伊桐不嫌麻烦的一个个帮他们重录成绩，再将新的总分发给学生各自的家长。

刚发完，就有一位家长说下午要过来学校。

最近基本都是靠手机与学生家长联系，开始难免紧张，因为没面对过，到后来慢慢习惯。还没线下一对一面基过。沈伊桐稍微焦虑了下，很快就被堆积的工作覆盖。

记考勤、打印资料、回家长信息、管理学生、应对学校领导等等，种种压力。由于艺考班被分成两个班，沈伊桐恨不得一人分饰两角。饶是如此，也不能事事做的尽善尽美，毫无破绽。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就会遭到曾老师反复提醒。其就坐在沈伊桐旁边，手里头的事刚忙完，就有新的任务。但凡曾老师无事可干的时候，沈伊桐就闲不下来。而曾老师的工作本来就清闲，大多数时间是没事可干的。

所以就把焦点放在了办公室的各位老师身上，尤其是沈伊桐和小卢。只有他俩是新人。小卢比她受压迫时间久，早就有一股同仇敌忾的怨气。反之沈伊桐则显得事不关己淡淡的。她的表现，在小卢眼里是被欺压得无力反击，对她很是怜悯，觉得曾老师简直恶贯满盈。每逢沈伊桐去监督班里学生自习时，课间时间，小卢会刻意到二楼，说是散散步，实际是为了找她聊天，抒发对学校的“感情”。学校显而易见失去了这位民心。

作为一名合格的听众，在小卢讲述得情绪激昂，仿佛下一秒就要揭竿而起响应反封建王朝的呼声时，沈伊桐就会不失礼貌的笑笑。小卢见状，越加同情她：“沈老师，你是所有班主任里面最辛苦的那个。艺考班既然都分成两个班了，干嘛不多找一个班主任，还不是为了节约成本。等于说沈老师你一个人要打两份工。明明做得很好了，还是被人抓着诟病。”

听他的意思，办公室里有人在说自己。沈伊桐知道办公室隐隐有一种风气，各个班主任之间看似相处融洽，实则谁也看不惯谁。就连一向关系要好的杨老师和曾老师都一样，沈伊桐有幸见过曾老师被杨老师怼得哑口无言只能尴尬赔笑的场面。空闲时，就会说三道四，揭别人的短。前段时间是以离职的小刘老师为主要攻击目标，现在就议论科任老师，话题常常由曾老师带头发起，她有着教务主任的官衔，其他老师都会给三分颜面，随声附和，唯独沈伊桐默不作声，小卢就埋头装傻充愣，被cue到才假笑回应一下。

曾老师告诫过沈伊桐，办公室里的话不能传出去，要是被学生知道了就唯其是问。沈伊桐不是爱嚼舌根说八卦的人，她连听都没兴趣。有时实在不愿呆在乌烟瘴气的办公室，她就到球场透气。

下午第一节课结束，沈伊桐给两个班发打印的新试卷，回办公室，见门口的沙发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曾老师说那是自己班上龙水平的家长。沈伊桐领会，忙过去招呼。在办公室里说话不方便，沈伊桐带着两位家长来到外面。

“两位家长你们好，我是艺考班的新班主任。你们是来找龙水平的吧，他现在还在上课。”

中年男子，也就是龙水平的爸爸像是等了很久，有点着急，皱着眉头开口：“老师我看了龙水平的分数，距离他要考的学校差很多啊，一百多分来着，现在离高考不到一个月，他能提高那么多分吗？”

龙水平的妈妈也忍不住说话：“水平是复读了一年的，这是第二年。我们本来不想让他读，是他自己说想再拼一年，将来也不至于后悔。孩子都这样说了，作为家长，当然要支持他。我跟他爸都很担心他成绩，要是今年还考不上本科，不知道该怎么办。”

“老师，龙水平平时学习态度怎么样？”龙水平爸爸眉头皱得很深，一面往教学楼二楼一班看去，一面招呼也不打就点了一支烟，心事重重抽着。

“我们从家那边过来很远，也是担心孩子成绩。我们都是外地人到这里来打工的，学校的费用又不低，像我们这种普通家庭是没办法再送他多读一年的。”

龙水平妈妈说着不住的叹气。沈伊桐想起曾老师对她念叨过，说这里的学生都是富二代，家里很有钱。其实也不是全部学生家里都很有钱。

和两位家长交谈了十来分钟，内容不外乎是孩子的成绩。下了课，龙水平恰好在走廊看见了自己父母。他的爸爸远远朝他招了招手。龙水平不急不慢下了楼。

“你们怎么来了？”

他妈妈见到他，又是开心又是感慨，拍着其肩膀：“你又长胖了。”

闻言，龙水平嘴角一抽，自黑似的开起了玩笑：“是啊，都怪学校食堂油水太好了。”

这是一句反话，两位家长不明就里没有听明白。他爸教导似的说他：“肯定没锻炼，每天吃了就去宿舍睡觉，所以体重上升了。你想想你初中的时候多瘦，就是因为你运动了。”

“你也知道那是初中，现在肯定不一样啊。你们到底来找我干嘛。”

她妈嗔怪了一句：“这孩子真是，父母来看自己孩子天经地义，还问来干嘛。”

他爸表情略微严肃了点：“你的成绩很不理想啊。”

“我知道了，又不是没努力，比上次进步了啊。”

“进步了就是好的。”这是他妈说的。

“进步那么点分有什么用？距离你要考的学校还不是差那么远，你还得多努力，要听老师话。”

纵然不耐烦，还是连连答应着。不时给沈伊桐抛来求助目光。沈伊桐假装没看到。龙水平翻了个白眼，自己认栽。

接待完家长，沈伊桐暗自舒了口气。

等到学生晚自习结束，按照约定，她和邹剑豪去隔壁学校练歌。凡是她提的改进要求，邹剑豪都会一一应承。一个负责弹奏以及演唱，一个就认真学习。在唱歌方面，沈伊桐虽是门外汉，倒还没到五音不全的地步。以前就有人夸过她音色很好。

她做任何事，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必然全力以赴。

三月份离开北方，是他送她去的车站。那时两人一个在候车室，一个在外面，隔着玻璃，里面的人能看见外面的人，而外面却看不见里面。沈伊桐见他抱着双手，仿若石雕一般久久站在玻璃前，表情复杂，就像石头一样凝固着。那是两人最后一面，想必他是知道了。沈伊桐心酸到拖着行李箱摔了一跤，狼狈且绝望，里面塞满了他买给她的零食。

练完歌，明确说过自己不可能迷路，邹剑豪还是坚持送沈伊桐到门口。分别时，不忘提醒她：“老师记得奶茶。”

沈伊桐笑着点头：“记着呢。谢谢你。别忘了学习啊，有什么不会的就问我。”

“好的，老师我英语不好，明天请教老师您完形填空怎么做。”

“嗯，复习完就早点睡，明天上课别迟到了。”

“好嘞。”

掐着时间，在门卫大叔下班前回的学校。经过校门口那株花树，驻足抬头，接受浓郁花香的熏陶，有几簇花瓣掉落在沈伊桐头和肩膀上，她没在意。听到有个学生正在和门卫大叔说话。

“你回来了。”大叔说。

问话对象并非沈伊桐，而是一个男生。大叔记性真好，似乎每个学生都认识。

“嗯。”男生含含糊糊回应着，掏出一包烟丢给秃头大叔。两人看上去交情不错。

很快小门从里面打开，男生正要进去，身体却大幅度晃了一下。大叔吃了一惊，下意识就要扶他：“怎么，喝酒了？”

“没有。”男生摇头。

“那你怎么好像路都走不稳。”大叔还是担心，关切问道。

“没事，叔叔我先回宿舍了。”

没等大叔多问，男生踉跄着走了。沈伊桐紧随其后。大叔见到她，和出门时一样打了招呼：“老师你回来了。”

“嗯，叔叔辛苦了。”

“不辛苦，马上就到点下班了。”大叔憨厚的一笑。

进学校后是一个长长的斜坡，左边是摇曳的树影，右边则是建筑。方才那个男生走路很慢，姿势不像没有饮酒，而是酩酊大醉一般，走一步要晃三下那种。他没有离得很远，行走得很费力，走了几步就遭不住，连忙扶住一棵树，休息片刻。只见他掏出手机，灯光照耀下，拿手机的手在颤抖，像是要给什么人发消息，可是他连打字都没力，半天发不出去。

没想多管闲事，沈伊桐原是径直前行的。擦肩而过的刹那，还是放心不下，停在男生面前，语调都放缓了，“同学需要帮忙吗？”

男生听到声音，认出了她。仓皇的抬起头，手机没拿稳，掉在了地上。他正要弯腰去捡，沈伊桐快他一步，抢先拿起手机，无意间瞄到微信聊天界面，备注是代远辉，最新的一条信息是刚刚发送的。

【我快死了，快来救我。】

历史消息是下午五六点左右，说自己羊了，浑身无力，但是有事要出学校，晚上可能不回宿舍。

是自己学生的舍友，不知道是两个港澳生中的哪一个。

“给。”沈伊桐把手机还给了他。

男生叫了她一声：“沈老师。”

“你没事吧？”沈伊桐问他。

“没、没事。”

男生刻意把头低下，压着嗓子说。声音沙哑，能想象出他有多难受，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没事。

已经没有办法视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