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被甫一踹开,众人只觉眼前一花,谢郁棠便被人扑了个满怀。
她每日练武修骑,反应自是比旁人更快,况且二人朝夕相处,早已对彼此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因而那人影未入怀中她便已知晓是谁,下意识先接住了,低头看去,却是一愣。
怀里的少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黏在鬓角,睫毛上缀着水珠,就连平时削薄的唇都铺上了一层水光,整个人脆弱的像是一具瓷器,浑身散发着“快来把我打碎”的诱惑。
勾魂摄魄。
蔺檀都给这一幕干懵了,脸上还挂着一副大义锄奸的表情,半晌没反应过来。
魏咸西一声惊呼:“媚娘!?”
蔺檀循声看去,握剑的手又是一僵。
只见自己费尽心思安排找来的所谓“艳绝大兖”的媚娘,此时正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一看就是给人点了穴。
最绝的是,本来□□半露的纱裙此时正规规矩矩地裹在她身上,规矩方正得可以直接去尼姑庵敲木鱼。
……
众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一下。
本该因“酒后乱性,不守男德”被乱棍打死的小贱人此时正洁身自好地倒在谢郁棠怀里,眼瞅着三皇子脸色原来越黑,巍咸西福至心灵大喝一声:“何人如此大胆,连公主玉体也敢冲撞?!”
“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我看谁敢动手。”
四周的侍卫刚一动作,便被谢郁棠淡声一句定在原地。
她垂眸去探怀中人的手腕。
蔺檀会使手段并不稀奇,但如此下作还是令谢郁棠开了眼。
眸底冷意愈发浓重,却在探到他脉搏时微不可察地一顿。
怀中人也恰到好处地抬眸。
二人目光相接,那双鹿一般的眸子浸了水,带着三分怜弱三分无辜地冲她眨了一下,饶是谢郁棠也看得心漏跳一拍。
“我看谁敢抗命!”
蔺檀目眦欲裂,早把什么温和宽仁的面具抛到脑后,恨不得亲手把那贱人从谢郁棠怀里拉出来剔骨剥皮。
“此人色胆包天,以下犯上,轻薄公主,按律当斩!”
“还愣着干什么,还快不把人给我拿下!”
侍卫刚一动作。
谢郁棠:“谁敢。”
侍卫定在原地。
蔺檀:“给我上!”
侍卫再一动作。
谢郁棠:“放肆。”
侍卫:……
要不把我们宰了给您俩助助兴?
“棠棠!”
蔺檀一脸恨铁不成钢,“你身为我大兖公主,当时刻谨记贤良淑德,平日里那些女德女戒你是怎么读的?这样当众同一个男人……你将天家颜面置于何处?”
蔺檀自问是一翻苦口婆心,谁知谢郁棠眼皮都没抬一下,怀里稳稳抱着那小贱人,慢条斯理,“你们不都说本宫养了条狗么,怎么,现在想起来人家是人了?”
蔺檀:“……”
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他的确是纵着手下欺负过那小杂种。
可现在是翻旧账、讲歪理的时候吗?
谢郁棠指尖在少年脖颈上划了一圈,似笑非笑:
“乌追的链子你还记得吧,就扣在这里。当时三殿下也在场,想必也记忆犹新吧。”
涂着丹蔻的指尖从少年脖颈一路滑到下颌,完全摆弄自己所有物的姿态:“本宫念旧,养过的,无论是人是狗,见不得他受委屈。”
说完,便护着人往外走。
蔺檀神色一紧: “你做什么?”
“三殿下一向聪明,我做什么,你还看不出啊?”
尾音里的旖旎之意再配上当前情景,任谁都听得明白。
众人皆默默无言,有的看天,有的看地。
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三皇子那一通贤良淑德的说辞,压压寻常女子还行,这位可是宁安公主啊。
况且人苏世子这么个长相,靠女德女戒压得住,那都能坐地成佛了。
“他跟舞姬同处一室不清不白,一开门就往你怀里扑,你呢,问都不问上一句就准备把人带走,你、你简直——不知羞耻!”
一向最重脸面的蔺檀当众说出这般话来,可见是气疯了。
谢郁棠在人腰上摸了摸,柔和问道:“苏世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根本用不着问。
苏戮这副样子,看上一眼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给人下药了呗。
还是那种超级猛,超级烈,见效超级快的药。
在场的侍卫都是男人,男人最清楚男人,这种程度还能忍,牛逼。
那漂亮得过分的少年听到谢郁棠问话,也只是勉强吐出几个气音,半个有实质意义的音节都没,谢郁棠也不在意,在他背上抚了抚:“没事。”
说完便要将人带走。
蔺檀死死挡在门前,半步都不肯挪。
谢郁棠不耐烦:“三皇子让问本宫也问了,还有何贵干?”
“谢郁棠,你故意的是不是?”
“是。”
蔺檀没料到谢郁棠这般不给面子,噎的脸都绿了。
巍咸西眼看不好,赶紧打圆场:“不如容在下先传随船的医者来看上一看?”
谢郁棠哪里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冷笑一声:“你觉得我信得过?”
巍咸西尴尬万分。
这船上都是巡防营的人,苏戮是在他眼皮底下被搞成这副摸样的,若要追究下去,他给的那壶酒可经不起查,就算不查那壶酒,他也照样难辞其咎——要么是他巍咸西御下无方,要么,是他蓄意加害。
巍咸西只觉两股战战,连忙伏地跪倒,冷汗涔涔:“……那依殿下的意思?”
谢郁棠:“即刻停船靠岸。”
在场众人无不一惊。
他们原以为这宁安公主不过是随便在船上找个空房间宠幸人罢了,没想到竟这般兴师动众,一时间看苏戮的眼神跟看史书里的那些祸国妖姬没什么两样。
但再瞅瞅苏戮那张脸……
又觉得一切都可以理解。
巍咸西的惊则在别处。
若现在停船靠岸,那靠岸的地点——
“谢郁棠!”
蔺檀强压怒意,“你身为大兖公主,竟为了这么一个……”他努力把“小杂种”三个字咽了回去,“如此兴师动众?”
巍咸西也赶紧跟上:“是啊殿下,况且这游船本就是三皇子特地为您准备的,您就算念着三皇子的好,也不该……”
“殿下。”
突然低低柔柔的一声,音量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视线,巍咸西也倏然噤声。
只见那偎在谢郁棠怀里的人,发丝被汗水浸了透,漆黑的贴在红透了的瓷白肌肤上,这一声“殿下”听得周围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都心弦莫名地颤了三颤。
他就叫了这么一声,便不再言语,紧闭双眼,蹙着眉,额头难耐地在谢郁棠滚金边的衣襟上蹭了蹭。
……
众人的表情空白一瞬,在心里靠了一声。
这谁特么顶得住啊。
谢郁棠当下便沉了声:“巍大统领,本宫叫你即刻停船。”
巍咸西还欲分辨。
谢郁棠面色骤冷:“本宫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
巍咸西哆哆嗦嗦滚去停船了。
谢郁棠当着众人的面,揽着苏戮的腰往船下走,隐有亡国之君的风范。
金线滚边的绣鞋眼看就要迈下船沿。
“谢、郁、棠!”
蔺檀目眦欲裂,形容狼狈地站在甲板上。
谢郁棠这样带一个中了药的男人下船,是个人都知道她要干什么。
比当众剐了他还让他难堪。
“……棠棠。”
冷意从脚趾尖寸寸直往上冒,蔺檀深吸一口气,尽力放柔声音,“你现在回来,回来好不好?我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谢郁棠当没听到,眉毛都没动一下。
江风鼓动她的衣衫,宽大的袖袍张扬在天地间,像是延绵千里的红莲与业火。
这一切都是蔺檀讨厌的。
因为他讨厌,所以她不穿红衣。
因为他讨厌,所以她敛尽一身张扬肆意。
因为他讨厌,所以她笨拙地学做无聊的女工。
因为他讨厌,所以她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蔺檀久久注视着谢郁棠的身影。
他在这一刻猛然明白,他不是讨厌,是害怕。
害怕这样夺目的女子,一旦回归天地,便不会再受自己掌控。
他终于疯疯癫癫笑了出来,嘴角的笑越咧越大,面容阴骘,握紧的双拳几欲出血:“好得很,好得很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