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从灯会节回来,谢郁棠依旧同往常一般上午去学堂听讲学,下午在跑马地练骑射,于骑射一道她本就天赋出众,像上一世那般拘着自己后更是突飞猛进,不过这些时日下来,学堂中已无人是她对手。
谢郁棠从学堂回来,用完晚膳后又在内院中练了一个时辰,此时刚刚沐浴完,由吴嬷嬷伺候着擦干了头发,正要再就明日的经学政论做些功课。
刚将书本掀开一页,一道微风轻轻吹拂了她发稍一角,谢郁棠猛的侧目,与此同时,桌上的茶碗以破空之势向身后飞去。
“谁?!”
谢郁棠日日修习功法,内力亦是突飞猛进,就算是巡防营的高手也未必能轻松接下她这盏茶,可对方只是虚影一晃,茶盏撞到床沿一角应声而碎。
谢郁棠心下一凝。
能躲过公主府的层层守卫,在怀瑾握瑜眼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自己房间,还能干净的躲开自己这一击,此人绝对来头不小。
她抓起桌上刚卸下的金簪,旋身朝那人攻去。
本已做好了恶战的准备,可谁知那人竟分毫不躲,只是以防御的姿态隔开了她灌满内力的两掌,便任由她抓住自己的手腕,一扯一拧,被谢郁棠以手肘向后的姿态压在墙上。
强敌在前,谢郁棠每一招都是奔着要害去的,一手将人手腕压后,另一手的金簪已经捅向对方最脆弱的咽喉。
案上的烛火忽地爆了个灯花,照亮了这人的脸。
谢郁棠一怔,反应过来后连忙收力,可攥着金簪的手早已灌满内力,硬生生的急刹车也只来得及堪堪错过致命部位,还是在那人锁骨上划出一道狰狞的伤。
薄薄一片细瓷般的皮肤上顿时渗出鲜血。
谢郁棠盯着那伤口看了片刻,被气笑:“就不知道躲?要是我刚刚没收住手,现在就可以叫慕清王府来收尸了。”
苏戮毫不反抗地保持着被压在墙上的姿势,脸颊贴着墙面,还笑得出来:“我是主人的,就算死了,不也该是您来收尸么。”
过长的睫毛眨了一下,他幽幽问:“还是说——主人不愿给我收尸?”
……
这都哪跟哪。
她命苏戮调查军械库失窃一案,他不是贸然行事的人,深夜前来,想必只有一个原因——他已探得重要情报。
谢郁棠放开他,皙白的掌心朝上,停在少年面前:“药呢?”
那是在南风阁她特地给了苏戮一瓶玉肌膏,也不知道他带了没带。
谢郁棠目光在苏戮锁骨处一停,默了一瞬,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而且这伤还是拜她所赐。
少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垂眸扫了眼自己往外渗血的伤口。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她的狗,是她的刀,可她这个做主人的第一件事不是问自己找到的线索,而是要给他上药。
虽然知道这只是宁安公主收买人心的手段,但心还是不可抑制地狠狠一缩。
苏戮垂眸,轻轻吸了口气,有些自暴自弃:“您真的不必这样。”
就别再撩了。
谢郁棠眉梢一挑,正要开口,门外响起握瑜紧张的声音:“小姐,你还好吗?”
方才她摔了茶盏,动静不小,怀瑾和握瑜必然是听到了。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
她很轻易就能将人打发了,但是谢郁棠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衣领因为她方才的动作而微微敞开,锁骨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的少年,到了嘴边的话忽然就迟疑了。
就是这片刻的迟疑,已经足够让屋外的下属确信她出了状况。
两人对视一眼,怀瑾后退一步,握瑜单手提剑,抬脚冲那雕花木门狠狠一踹。
“砰——”
门栓应声而断,大门敞开。
怀瑾握瑜和一众侍卫摆出迎敌的架势冲进屋中,却在看清状况后呆愣当场。
只见她们的小姐撑在榻上,身下压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像是只落入陷阱的鹿,被囚于床板和身上人之间,只有一截手腕露在床外,毫无反抗之力。
谢郁棠从那少年身上抬眸,眯着眼将众人扫视一遍,停在打头的握瑜身上,似笑非笑:“你们一个个真是出息了,连本宫的门都敢踹。”
怀瑾立马双手抱剑,低头认错:“是属下逾越,请小姐责罚。只是小姐现在正……忙,属下明早再向小姐请罪!”
说完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拉着握瑜衣袖将人拽着,走前还不忘把门关上。
直到两扇门合严了,外头的脚步声也都彻底消失,谢郁棠才撑起手臂。
——其实怀瑾握瑜都是她的心腹,苏戮在她房里的事儿她没必要隐瞒,但不知怎么回事,在那一瞬间,谢郁棠想起的是放在马车里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画本,还有那句“把苏世子锁到床上”之类的虎狼之词。
——她瞬间就不想让那两个八卦精知道了。
谢郁棠这边弯弯绕绕地计较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贴苏戮贴得有多近。
事出突然,她情急之下一把将人扔到床上,紧跟着自己就压了上去,虽然知道无论做什么对方大抵都是不会反抗的,但她为了不让苏戮的脸被看到,上半身几乎压低到贴了上去。
……
苏戮只能偏过头去,徒劳地试图减少谢郁棠的气息,可气息无处不在。
她的发丝贴着他的脸,她的身体与他相贴,属于少女的曼妙曲线,在最突出之处卡住他的脖颈,他只要微微抬眼,就能看到里衣领口上金海棠的绣线,再稍偏下头,鼻尖就能擦到她隆起的胸膛……
海棠放肆又无知,山尖雪摇摇欲坠,仿佛置身于琴弦之上,每一丝颤抖都让雪簌簌下落。
苏戮不敢偏头,亦不敢抬眼,最后连呼吸都停了,想挣扎,双手还被攥住,简直比受刑还让人崩溃。
谢郁棠还在思索明日该如何解释床上突然多出来的“男宠”,只觉手里被攥住的手腕轻轻抬了一下,她垂眸,终于发现身下那条快要憋死的鱼,鱼喉结滑动,细若蚊声:“……主人。”
谢郁棠眨了眨眼,慢半拍地意识到什么,松开手,从床上起了身。
她咳了一声,又觉得自己这一声咳特别像强辱了良家子又不想认账的地痞流氓。
“……本宫是怕人多口杂,传出去于你潜伏不利。”
苏戮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她说什么,过了好一会才慢慢从床上起身,整了整被扯得领口大开的衣衫,低着头“嗯”了一声。
……
谢郁棠觉得自己更像地痞流氓了。
她当着苏戮的面打开床头的暗格,拿出一瓶玉肌膏,这玩意儿虽说她交代过让刘御医多配了几瓶,但毕竟药材昂贵,走的又是公主府私账,不能太明目张胆,是以除了送给苏戮的那瓶,她也就只有这一瓶了。
“拿去。”
苏戮过了一会才抬手接过,谢郁棠注意到他连指尖都是红的。
真是瓷器一样的精致。
这种人是怎么能在边陲战场上杀了个七进七出从无败绩,年纪轻轻就成了让胡人闻风丧胆的杀神将军的?
谢郁棠在这种巨大的割裂感中瞄了一眼他锁骨上的伤,虽然不深,但是长长一道口子,触目惊心。
算了,这伤还是拜她所赐,要是他方才认真反抗,受伤的就是她了。
她难得长了点良心,对苏戮道:“你自己涂吧。”
苏戮闻言一静,握着药瓶的手指动了动,破天荒的没有立马执行:“……我自己看不到。”
谢郁棠:“有镜子。”
苏戮:“……我手不干净。”
谢郁棠:“去洗手。”
苏戮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并不是全然的欣喜,谢郁棠还未及仔细分辨,少年已经顺从地点了点头,从床上安静起身:“我去打水。”
“等等。”
谢郁棠把人按了回去,“我去。”
好不容易才把他今夜到访的事盖过去,她可不想再节外生枝。
门外,刚刚目睹了公主闺房情趣的侍卫们一边守夜一边八卦。
“啧,公主的占有欲是真的强。”
“那是有多宝贝,捂得死死的,别说脸了,连根头发丝都不想让人看见。”
“我也想被公主看上。”
“得了吧,就你这姿色。”
“看见那截儿手腕没,爷喝花酒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手腕都比不过那男的。”
吱呀一声。
被握瑜踹过的檀木雕花门发出并不太动听的声响,侍卫们纷纷噤声。
不一会,就见有婢女端着一盆清水走来,那雕花檀木大门开了一条缝,又很快关上了。
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
公主是真娇惯那小男宠。
屋内,苏戮在水盆里洗净了手,坐在铜镜前,手里握着药瓶,却迟迟不见下一步动作。
他的伤口又崩裂了一些,长长一道伤口延伸进衣领,应该是方才被她压在床上一番动作导致的。
谢郁棠在不多的良心下再次催促:“脱啊,不脱衣服,怎么涂药。”
苏戮迟疑的也是这个。
他厚着脸皮两次主动请求,谢郁棠都不为所动,她不愿碰他,他又怎能当着谢郁棠的面宽衣解带,唐突冒犯对方……
这番迟疑落在谢郁棠眼里,让她有了微妙的不爽。
她都已经顾及他,体贴他,控制住自己不以涂药为借口吃他豆腐了,他倒还矜持起来了。
他整个人都是她的。
是他自己把链子扣在脖子上,再把另一头交给她的。
这是想反悔吗?
谢郁棠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手腕,腕间金色的细链发出清脆的轻响。
铜镜前的少年抬眸,目光在她手腕上顿了下,又很快被长长的睫毛盖住。
她竟一直都戴着吗?
谢郁棠正要将手腕在少年眼前晃晃,好提醒他这具身体是她的,他必须要细心处理每一处伤口,就见苏戮已经拨开了自己的领口,半褪下上衣,细长的指尖挑了药膏,涂在锁骨的伤处。
这是谢郁棠第二次看到他的身体。
第一次是在把人从跑马地牵来的那日,她给他的伤口涂药,那时她心中多少带了些试探的心思,想看他到底愿意服从到什么程度,下手没轻没重,还带着调笑和狎昵。
那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注意到,这具身体这么好看呢。
薄薄一层肌肉绷在骨骼上,清瘦但不瘦弱,紧绷的时候有很完美的线条,是真正在生死一瞬的战场中淬炼出来的身体。
“……主人,那张轮值表,您看出什么了么 ?”
少年今晚耳根处的红就没退下去过,实在被看得受不了了,这才出声打断,他说话的时候根本不敢看她,一味低着头很认真的给伤口上药。
谢郁棠又好整以暇看了会才大发慈悲将目光移到轮值表上。
苏戮今夜到访,的确是找到了重大线索——他们可以以此为切入点,抽丝剥茧找出盗窃军械库真凶的线索。
军械库由巡防营负责值守,能将大批兵器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出去,巡防营的值守人员就算不是主谋,也绝对算不上清白。
要想找出值守人员的问题,最直观的办法就是调取当日的轮值表,只是这轮值表是巡防营内部机密,就连巡防营的守卫也不能轻易看到,也不知苏戮是如何拿到的。
谢郁棠细细琢磨起这份表格,上面显示夜班的值守人员分为十个班次,从戌时到寅时,每半个时辰更换一次,按照值班的先后顺便分别标为一队、二队……直到十队。
涂着丹蔻的手指在“八队”上轻轻点了一下。
“您也发现这里有问题了。”
苏戮毫不意外谢郁棠能如此迅速看出端倪,在水盆里洗净沾了药膏的手指,再用毛巾很仔细地擦干,“正常的巡视一圈需要三刻钟的时间,每半个时辰换班一次,有充足的余量,可这支小队……”
谢郁棠道:“足足用了一个时辰才完成交班。”
“交班提早或延时在巡防营中也不罕见,队员家中有事要先行离开,或路上遇到紧急事件耽搁,都有可能,只需在交接表上注明原因即可。”
苏戮指着“八队”后的一行小字:队员大武腹泻,去西市郎中家中寻药,故延误。
“我去西市郎中那里打听过,那日晚上并未有任何人上门寻药。”
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