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的座机响了很久,孟知韫才蓬头垢面从被子里爬出来,伸手去接。
弯弯绕绕的电话线缠在她白皙的手腕上,她眼睛还没睁开。
意识不清的嗯了一声,示意对方说话。
“知韫,快起来,今天我们出海玩!”
电话那头,江晓琳的声音活力旺盛,孟知韫隔着听筒只能哼哼唧唧。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睡姿不对,还是这几天疯玩太过,现在浑身酸痛,哪里都使不上力气。
“别哼了,我就在你隔壁,你把房门给我打开!”
雪姨叫门都没她这么嚣张,孟知韫将脸重新埋进了柔软的枕头中。
不消片刻,房门果然被敲的震天响,孟知韫不得不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刚打开门,已经做好迎接江晓琳拉清单式的日程安排。
她擅长这些。
没想到她却站在门口接电话,神色中似乎有点紧张,期待,局促,最后是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的开心。
“真的吗?”江晓琳向电话那头确认,“什么时候可以?”
她的眉眼也越翘越高,“太好了太好了,帮我谢谢老师,等事成我亲自登门拜访!”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值得江大主编亲自登门道谢。
孟知韫浑身软绵绵靠在门框边,眼神中有几分迷离,几分羡慕。
电话结束,江晓琳反客为主揽着孟知韫进门,看她什么都没收拾,头发像杂草一样蓬乱。
于是下意识随手扒拉了几下,“你看看你这颓废的样子。”
孟知韫奇怪地看她,“我怎么就颓废了?你不是说要出海玩吗,我这发型去海里还能冒充海草呢。”说完她抓了几下自己的头发。
似乎是有点毛躁了,孟知韫自己都感到嫌弃。
江晓琳听后哈哈大笑,“拜托,你这样上街只会被人当作行为艺术。”她将孟知韫推进浴室,“快,你收拾收拾,等会我带你去见个大人物,你绝对喜欢。”
孟知韫的疑问淹没在浴室的水中,反正总归要洗漱的。
至于江晓琳说的那个地方是哪里,见的是谁,她并没有深入去思考。
坐进江晓琳的车里后,孟知韫依旧没有问要去哪,她只是安静地吃完手里的吐司,喝完牛奶。
然后拍拍手上的碎屑,继续目视前方。
期间江晓琳电话不断,她有两部手机,一部用来工作,一部用来接听私人电话。
当两部手机同时响起时,江晓琳就会让孟知韫帮她接听一个。
“你接那个。”江晓琳指了指靠近孟知韫的那部工作用的手机。
官方的回答更适合孟知韫,她滑动接听按钮,听筒放在耳边,等待那头先说话。
“您好。”那边说话了,是位声音很好听的男士。
孟知韫也说,“您好。”
“我们这边是履思工作室,请问您是江主编吗?”
孟知韫脑袋走神放空中,沉默了几秒,那头紧接着道:“关于您之前说的合作方案,我们这边领导已经同意了,您今天可以来一趟我们工作室吗,我们面谈。”
这可就触及到孟知韫未知的领域了,她扭头看看旁边正在用私人电话说的火热的江晓琳。
想让她回应自己,大概是不可能了。
于是孟知韫思忖片刻后问,“你贵姓?”
“我姓程。”
“好的程先生,你的意思我会转告给江主编的,她稍后给你回电话。”
那头显然愣了下,“好——好的。”
电话挂断,江晓琳那边还在继续,孟知韫不好打扰她,只想提醒她开车时最好不要讲电话。
她还没有在大陆买人身意外险。
所幸她们要去的目的地并不远,江晓琳终于在下车时挂断了电话。
汽车在一栋法式古典风格的洋房门口停下,车头刚好对准院墙外的玫瑰花丛。
“这人可真能聊,一开口就半个小时起步。”江晓琳开门下车,“下次他要再打给我就按每分钟计费。”
孟知韫神情恹恹,将她的工作手机还给她,江晓琳看都没看就塞进包里。
孟知韫看着她的动作,忽然想起那通电话的内容,正当她准备告诉江晓琳时,洋房的大门内走出来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
她虽然年纪瞧着不小,打扮却很时髦,见到江晓琳时非常开心。
“快来,刚好一起吃午饭。”
江晓琳忙应声,随即给孟知韫介绍,“这位是叶老师。”
一听是老师,孟知韫肃然起敬,“叶老师好,我是孟知韫。”
“你好,不用这么客气,喊我叶奶奶就好。”女士笑得优雅,孟知韫从她身上看到老式名门淑女的气韵。
又觉得这张脸似乎挺熟悉,等她跟江晓琳并肩走在后头时,突然想起,“这个不会是……”
江晓琳笑着望向她,“是。”
孟知韫上戏剧理论课的第一堂课,老师介绍了一众海内外知名戏剧服装设计前辈,其中最吸引她注意的就是这当中唯一的一位中国人,叶香芸。
当时课堂上她的配图是一张她在缝纫机前工作的侧影。
孟知韫欣喜若狂抓住江晓琳的手。
压低声音凑到她耳边,“你怎么知道我想见她。”
江晓琳无言望天,想来孟知韫大概最近记忆错乱,又或是昨晚的酒精上头,忘记明明是她自己举着酒瓶站在沙发上。
大喊:我要工作!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一定要成为像叶香芸那样的大佬!
显然,她已经忘了自己说过的话,忘记表决过的决心。
“我猜的。”江晓琳眯着眼笑了笑,“反正我只是来蹭中午饭。”
江晓琳两手背在身后,孟知韫沉浸在见到偶像的紧张中。
叶老师去厨房看佣人的菜做的怎么样,她的眼神就会跟着她移动,如果对方消失在视线里,她甚至会半站起来伸着脖子继续追随。
客厅沙发上,一位中年男人摘下自己的老花镜,他拍了拍江晓琳问,“这么喜欢?”
江晓琳乐呵呵的,“那当然,和你不相上下。”
闻言,男人笑而不语。
咳嗽两声后,他说:“你们要不要吃点蛋卷?”
没等两人回应,他就跟变戏法一样从茶几柜子中拿出一盒包装完整的港式糕点。
上面的包装孟知韫再熟悉不过,是她家的。
她愣了愣,反倒是江晓琳问出了她的疑惑,“任老师您从哪买的这个啊,现在这家店的很难买到。”
是啊,因为倒闭了嘛。
“很难买吗?”任海潮认真地端详包装盒上的名字,“我的一位朋友寄过来的,他就在港城,那边应该很容易买到。”
他将盒子打开,“以前我去港城出差时,也爱吃这家,不过最近腿脚不便,没空再去。”
他拿了一根蛋卷递给孟知韫,孟知韫轻声道谢。
“不知道你们年轻人喜不喜欢吃啊。”散发完两根,他自己又顺手塞了一根在自己嘴里。
似乎是怕被厨房里的人发现,他嚼动的速度很快,吃完还抹了抹掉在腿上的碎渣。
“还是那个味道。”他感叹道。
孟知韫看他陶醉的样子,“您喜欢的话我回头给您再带几盒过来。”
“不不不。”任海潮示意她轻声点,“我胆固醇高,你们叶老师不准我常吃这些,不过——”他竖起三根手指,想想又放下一根,“两盒,一个月两盒应该没问题。”
江晓琳笑得东倒西歪,最后趴在孟知韫的肩膀上头都抬不起来。
谁能想到,国内最早一批的电影人,业内威望十足的任海潮任导,私底下居然是这样。
孟知韫不由也跟着笑出声,以前她闲时无聊翻周正昂的书籍笔记时,发现他对任海潮这位前辈做过一些风格分析。
讲他画风严谨,电影故事逻辑精密,想必导演本人也是一位差不多性格的理工科男士,若是有机会,他想当面与他谈天论地。
谁知道,孟知韫无奈笑着摇头,感叹周正昂实在没福气。
她比他先见着了,一下子见了两位业内前辈偶像,孟知韫对今天相当满意。
在叶老师的厨艺安排下,她和江晓琳暂时忘却减肥的誓言,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靠在花园里的藤椅上,看着天边午后暖阳。
“你要是想在国内待着,以后就跟叶老师后面多学学,熟悉下国内戏剧市场。”江晓琳再次强调,“她可是看我面子才收你为徒的!“
“是是是。”孟知韫捏着小拳头替她捶肩膀,“谢谢江大主编,您的大恩大德我必不会忘。”
江晓琳得意地抱臂,“哼,我倒不指望着你报答我,我只当做个好事,说不定哪天我的好报就来了呢?”
“你想要什么?”孟知韫顺着问。
“我目前啊。”江晓琳看着面前绿草如茵花团锦簇的花园沉吟道:“最想等到履思肯定的回复,然后呢,再让我去亲自采访他们家那尊大佛!”
履思。
这个名字真是耳熟,孟知韫将这两个字放在脑袋中反复思索,终于想起。
“刚才路上,有个履思的程先生给你打电话了。”
“什么?!”江晓琳的眼睛里写着,[你怎么不早说。]
但很快她又怀疑,“他找我干什么,又要回绝我吗?”
看样子是被拒绝过几次,孟知韫安慰地抱住她的肩头,“不是,他们说同意你的合作方案了,想约你见面聊。”
“什么时候?”
孟知韫回想那通电话,“大概是今天?”
江晓琳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藤椅被她吓到快要倒地,孟知韫伸手扶了下。
“你别激动。”她说。
江晓琳两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找手机,“我怎么能不激动,我求爷爷告奶奶找了他们大半年,他们每次都不搭理我,今天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江晓琳激动地语无伦次,孟知韫用眼神示意,“是,我懂你。”
顺利摸到手机后,她才镇定下来,想好一番说辞,接着给那边回了电话。
虽然按照孟知韫当时的说法,这通电话显然是有点晚了。
那头也是这么想的,“抱歉江主编,我们老板已于一小时前飞伦敦了。”
“什么?”江晓琳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懊悔不已,但想想罪魁祸首好像是孟知韫。
她和金鱼拥有同样的记忆时间!
孟知韫心知干了坏事,缩着脖子和肩膀悄悄转过头去。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那头想了很久,“这个我不是很确定。”
正当江晓琳感觉无望时,又听那边说,“不过这次他回来似乎是参加家里亲戚的订婚宴,说不定下次等这位亲戚结婚时,他就回来了。”
有点奇怪的逻辑,但放在那位身上好像挺合理。
江晓琳皱着眉头,挂断电话后一直在想。
“他平时几乎不回国,一回国居然是参加亲戚的订婚宴?!”
孟知韫听后也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套入中国传统观念里,她总结道:“看来这是一位很重视亲情的人,你不如从他的亲戚那里下手?”
“有道理。”江晓琳点点头,顺手再从手机上找,“我来找人问问,履思的周正昂导演,老家在哪,亲戚几口,有无婚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