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遂人愿,孟知韫并未如愿赶上1点那班飞伦敦的航班。
倒不是时间不够,而是她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带护照。
候机室里,她沉默地坐了很久,直到外头夕阳的余晖已经开始慢慢黯淡。
有位注意她很久的工作人员上前为她递上一杯水,“女士,请问需要帮助吗?”
孟知韫接过水轻声道谢,“我想离开这。”
她很无助,她很迷茫,她能去哪。
工作人员听后先是一愣,随即指向航班屏幕。
“四十五分钟后有一班飞往上海的航班,或许您会感兴趣。”
孟知韫神色大亮,猛然站起身,“在哪可以买票?”
工作人员笑着指引她到了柜台,孟知韫来的很巧,还差半分钟机票就将停售。
两个半小时后,孑然一身的孟知韫在上海机场落地。
起飞前她给好友江晓琳发去一条短信,内容简短,是她的航班信息。
两人深交多年,这点默契自然不用多说。
所以当孟知韫走出机场时,江晓琳的车已经准时停在路边。
她看见孟知韫什么行李都没有,倒有点疑惑,“你不会只是过来看我一眼就走吧?”
坐进副驾的孟知韫耸了耸肩,“不是,我其实是来逃难的。”
“宝贝。”江晓琳作势准备抱着她的肩膀好好安慰一番,“你的事我在新闻上都看到了。”
孟知韫轻轻推开她,“我不需要同情。”
江晓琳变了脸,回到她的本来面目,冲她神秘一笑,“既然如此,你肯定是想放松点咯?”
答案不言而喻。
两人对视一眼后哈哈大笑,江晓琳干脆不问孟知韫的意见,脑海中已经迅速规划出一系列的游玩路线。
从商场到饭场,再到酒场,几乎没有任何空隙去琢磨其他事。
孟知韫的手机从下飞机后便一直是关机状态,为此省去很多事。
她不需要听解释,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就是如此。
几天后的深夜12点38分,孟知韫腾云驾雾般瘫倒在外滩华尔道夫酒店的柔软的大床上,她睁着眼睛一瞬不眨的看头顶的吊灯。
绚丽,闪亮,像那晚她订婚宴上周家那盏。
只是彼时人声鼎沸,宾客云集,如今她房间里安静的只剩自己的呼吸声。
回想这些时日,好似做梦一般,一桩桩,一件件。
闭上眼时,一张张脸从她面前划过。
最后,在石澳大道上周正昂那里结束。
迷迷糊糊间孟知韫睡了过去,她做了个梦。
梦里自己回到了刚到爱丁堡上学那年。
孟知韫16岁的时候,港城发生金融危机暴.乱,她的父亲也被卷入其中。因担心她受到伤害,连夜打包行李将她送往爱丁堡。
孟知韫对父母这种突如其来的安排,司空见惯。他们总是这么轻易就能将她安排在世界上某个地方,外婆家,舅舅家,好友家,另一个好友家。
她就像那首歌里写的一样:像浮萍一样无依…
只是有点没想明白,她爸一个卖糕点的,为什么会卷入金融危机暴.乱?
可惜只有16岁的她并不清楚大人们的世界,也不知道什么叫尔虞我诈。
初到爱丁堡时,孟知韫便借住在父亲朋友罗奉叔叔家,罗奉叔叔是英籍华裔,早在九几年时全家移民至爱丁堡。得知孟知韫在港城读的是天主教教会学校,以为她信仰天主,于是相当贴心要为她在爱丁堡找到同样的天主教学校。
找学校并不难,难的是她是来自中国的插班生。
前后找了一个月,依然没有寻到合适的学校。
孟知韫在家中闲的很是无聊,罗奉叔叔的女儿罗曦邀她出门闲逛,两人从爱丁堡城堡走到圣十字架宫,最后天黑了。
罗曦神秘兮兮说要带她去个更好玩的地方,她们绕过游客众多的街道,拐进一条无名小巷。
小巷很窄,罗曦牵着孟知韫的手慢慢走过,最后在巷口一家酒馆门口停下。
罗曦兴致勃勃推门准备进去,孟知韫拽住了她的胳膊,“我们还没有18岁。”
在这边,18岁以下的孩子不可以饮酒。
孟知韫还想当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毕竟如果因为这事又要被送往世界上不知道的某个角落,很麻烦的。
罗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关系,这里有我朋友。”
酒馆的门上有只风铃,只要有人推门进来,就会叮铃铃作响。
恰是饭点,屋内坐了不少客人,基本没有空位。
孟知韫懵懵懂懂被罗曦牵着往里面走,罗曦低声跟她说,“自信点,我们不是小孩。”
孟知韫被她的话逗笑,兴许是旁人打量的眼光过于炙热,她们必须挺起胸膛装作大人。
她们在酒馆吧台前坐下。
罗曦的朋友是一位英格兰本地人,他有着一头金发,瘦瘦高高。正在擦拭酒杯,瞧见罗曦来了,脸上顿时冒出笑容。
两人用英语寒暄了几句,罗曦向那位本地人介绍孟知韫。
孟知韫浅浅含笑点头示意,对面那人发出“wow”惊叹声,然后他像唱歌般念出一串孟知韫没听懂的英文。
“他说你很漂亮,像来自东方的公主,后面是他们这里的俗语。”罗曦贴在她耳边解释。
孟知韫眉眼高兴地上翘,低声说了句谢谢。
热情的英格兰小伙从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他想了会,用蹩脚的中文磕磕巴巴地说:“精果…精城,鼻月羞花。”
孟知韫面露疑惑,罗曦则是被他的话逗笑,笑得前仰后合。
发现自己的中文被嘲笑后,他连忙放下手中的酒杯,转身去了后面的小房间里。
孟知韫以为他是羞愧逃走,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她的英文水平在外国人眼里说不定也是这么蹩脚。
没过几秒,英格兰小伙从小房间里拉出另一位男性。
原来他是去搬救星了,孟知韫心头的愧疚顿时消失。
她看向那位救星,亚洲人?
还是中国人?
在他没有开口之前,无法分辨。
只知道他很帅气,完全长在孟知韫的审美上,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在听完英格兰小伙一番叽里呱啦的解释后,他先是轻笑了声。
随即看向孟知韫,望着她的眼睛说。
“倾国倾城,闭月羞花。”
他的声音十分悦耳,配上酒馆里歌手的低声吟唱,孟知韫大脑一片空白,面颊悄悄绯红。
“Get it?”他侧过头又问英格兰小伙。
英格兰小伙张着嘴试图说出来,试了几次又卡壳。罗曦实在受不了了,无奈打断他的中文学习进程。
伸手点了两杯果酒,她是这里的常客。
“听说他也是港城人。”罗曦凑到孟知韫耳边轻声说。
孟知韫的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直到他重新回到后面的小房间中。
“别看啦。”罗曦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你在这看他没用,他只是在这兼职打工。因为他还在读高中,就在洛斯威德路。”
罗曦指了个方向,孟知韫并不认路,但她知道,她或许可以去这所学校。
回家后孟知韫向罗奉叔叔提起那所学校,她并不知道学校的具体名字,只知道在洛斯威德路,好在这条路上只有那一所私立高中。
不过那并不是天主教会学校。
“你确定吗?”罗奉叔叔问她。
孟知韫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稚气未脱的小脸扬起笑意。
“我并不信仰天主,那是我父母的信仰。”
中式教育中,父母将自己的喜好套在儿女身上是件再常见不过的事。
罗奉叔叔点了点头,没几天就为她办好入学手续。
学校不算大,进学校那天,孟知韫入乡随俗穿着英格兰风格的羊角扣外套,下巴缩在棕色格子围巾中。
爱丁堡已经是深秋,阴天时格外寒冷。
校长是位和英国前首相丘吉尔长相有点相似的中年男人,他热情询问孟知韫的学习情况。
罗奉叔叔担心她跟不上这边的学习进度,问她要不要从IGCSE重新读起,孟知韫沉默不语,嘴巴也缩进了围巾里面。
校长听后笑着摇头,“不不不,她应该不需要。”
初次见面的校长如此笃定,孟知韫这个差劲学生头回感受到来自老师的认可。
罗奉叔叔则以为校长是对他们学校的教育水平有信心。
然后他们便又听校长说,“我们这里有位成绩很好的中国人,特别是数学成绩,他说这是中国人的天赋。”
校长谈起这位中国人时两眼放光,滔滔不绝列举这位中国学生的优点,说完又恐罗奉和孟知韫不信,于是拨打了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一位身穿学生制服的中国男生敲响办公室的门。
孟知韫闻声回眸,视线随着他进门的动作移动。
路过她时,那人瞥了她一眼。
清冷如冬季的湖泊,悠远又静谧。
刹那间,孟知韫心头无比确定,她想在他的湖面上泛起涟漪。
是的,她想。
校长从办公椅上站起来介绍,“这就是我说的那位中国学生。”
“他叫,周正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