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一天和玛丽的谈话,第二天普莱斯一家人准备动身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再遇到克劳福德先生,范妮的心情已经平静下来。
玛丽也开心地拉着姐妹的手走在路上,每个礼拜天都让她心情愉悦,并非因为她信仰虔诚,而是因为每周的这一天普莱斯夫妇总是不需要她为之操心的。任谁见了一起出行的这一家子人都要感叹一句,他们一点儿没有辜负造物主给的美貌,连普莱斯先生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干净。
做完礼拜,天气正好,阳光明媚,普莱斯太太照例去大堤上散步,和她的朋友们聊天。玛丽走在堤岸上,欣赏着远处的风景,从这可以看到斯皮特黑德的风帆舰船和远处的海岛,阳光让一切都显得更加绚丽,海水冲击岸边的声音和海鸥啼鸣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大自然为她们奏起了交响乐章。在工业时代到来之前,这样的美景俯拾皆是,等再过上几十年,这个港口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海风吹动着玛丽的裙摆,她金黄色的头发没有被头上的浅蓝色波奈特帽完全包裹住,下面露出来的部分头发在阳光下呈现出波光粼粼的感觉。在她边走边欣赏风景的时候,克劳福德先生不知道何时突然一只手挽住她的胳膊,一只手挽着范妮的,苏珊被落在了后面。
被一个陌生男人挽住手让玛丽有些不快,她试着把手臂从克劳福德先生手里挣脱出去,没能成功,这位先生含笑看了她一眼,继续和范妮聊天。
他们聊起了范妮什么时候回曼斯菲尔德的话题,克劳福德先生见缝插针地表示着自己的关心,“只需要范妮稍微暗示一下”,他和他妹妹就随时可以送她回曼斯菲尔德。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一眼略显憔悴的范妮,认为托马斯爵士实在应该为几个外甥女的健康好好考虑,把她们都接到更好的环境里。
这种暗示让玛丽更加不耐烦,普莱斯家的环境在她的努力下已经改善了很多,要是她们真像这位先生暗示的那么娇弱早就一命呜呜了,根本等不到别人来拯救。
她全程没有和这位先生说一个字,直到到了她们家门口,克劳福德先生拿捏不准普莱斯家的食物水平是否能够满足自己的味蕾,才终于托辞告别。玛丽先进了屋里,在进去时心里还在想:这个男人的话也太多了,他但凡少说两句都会比现在更有魅力一些,暴露的问题也会更少一些。
普莱斯家的晚餐并没有克劳福德先生想的那么糟糕,玛丽和范妮都很高兴自己不用再继续面对这样一个男人。像克劳福德先生这一类的人,往往越是熟悉越是能够发现他们身上的毛病,玛丽对他的印象相比昨天初见时反而更差了,好在这位先生没有再来。
大约两天后,范妮和玛丽同时收到了来自伦敦的信,但是两个人读完信的心情却大不一样。克劳福德小姐的那封信里有些话让范妮不那么痛快,而玛丽则开心极了。她寄给《女士杂志》的信被采用了,过稿的快乐让她没空去细细了解姐姐的“朋友”到底在信里说了什么。
《女士杂志》的编辑对玛丽诙谐风趣的文风大为赞赏,期待她再多写点儿关于如何穿衣打扮的文章。只有一点很遗憾,杂志的稿费没有玛丽想的那么多,这时候“知识税”尚未完全取消,商业杂志的印刷量普遍不大,稿费自然也非常微薄。
好在玛丽本就是抱着废物利用的心态,有总比没有强,并不在乎这点稿费远远不如她卖上一顶普通的帽子。坐在房间里她洋洋洒洒很快又写好了一篇,这次除了帽子,她还画了不少如今流行的高腰剪裁裙子,并为这种轻盈浪漫的新古典主义风格大唱赞歌。
等寄出这次的稿件,玛丽让苏珊在泰勒裁缝店放一本《女士杂志》:现在那位传说中的设计师已经成为杂志供稿人了,那些新奇的帽子现在在伦敦城正流行,说不定朴茨茅斯的太太小姐们愿意为伦敦的时尚买单……她期待这样的手段能够促进她们帽子的销量。
苏珊被姐姐描绘的前景鼓舞,她兴冲冲地把杂志送了过去,催促泰勒大婶照着图片上的款式制作一批帽子。就这样,这段时间里,玛丽和苏珊重新忙碌起来,完全觉察不到范妮在感情漩涡里挣扎的痛苦。
当表哥埃德蒙的信终于寄到普莱斯家的时候,范妮已经在朴茨茅斯住了七个星期了,尽管她在这里住得还算舒适,但是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曼斯菲尔德的人。
这封信带给范妮更大的打击,姨父托马斯爵士要复活节后才能来接她,而她最关心的那件事(指埃德蒙和克劳福德小姐的恋情)进展看似毫无指望,但是埃德蒙在信里对另一个完全不值得的女人的款款深情让她甚至有些怨恨,她反复咀嚼着埃德蒙信里的话语,又反复在心里为表哥辩解,一连几天都无心和两个妹妹聊天。
恰好玛丽和苏珊也不希望有人打扰她们的生意,这种双方互不干扰的状态直到几天后伯特伦夫人的信寄过来才被打破。
她们的大表哥汤姆从马上摔下来没有马上就医,现在病重发烧了!
随着伯特伦夫人一封封冗长的信从曼斯菲尔德寄过来,普莱斯三姐妹得以不断了解大表哥的最新情况。
不过,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这个消息都不足以引起范妮以外普莱斯家其他人的忧虑,玛丽和苏珊只是本着对范妮的爱安慰她而已。普莱斯们根本不认识汤姆·伯特伦,哪怕他现在死了,普莱斯太太也只会心平气和地为她的姐姐哀叹一句罢了。
即使是玛丽,也发自内心觉得大表哥落得现在的下场是迟早的事,以他常年不顾自己身体一心寻欢作乐的作风,就算这次没有从马上摔下来,下次会以更糟糕的方式作死也说不定。他活着时没有做过什么于国于家有益的事儿,死了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
复活节假期已经过去,大表哥还没有完全好转,也没有人提出接范妮回去,玛丽和苏珊都能感觉到她的焦躁。她反复和两个妹妹谈论乡下的美丽风景:从姨妈花园里的玫瑰含苞、山茶吐芬,到姨父种植林的草木生翠、枝繁叶茂……而在城里,这些美景一概没有,朴茨茅斯的空气带着难闻的味道,只能靠玛丽和苏珊从路边采摘的一点儿野花点缀普莱斯家狭小的房子。
这些描述让苏珊对曼斯菲尔德悠然神往,她同样不喜欢城里吵吵闹闹的环境,自然和另一个姐姐范妮很有共同语言。倒是玛丽还算适应,朴茨茅斯这么点人对她来说根本不算多,除了卫生条件令她极度不满意(这点她认为自己到哪儿都不会满意,乡下或许好些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时代的一切景色在她眼里都有种古典的美,有种别样的风情。
现在唯有伦敦的克劳福德小姐是最快活的,仿佛上帝都存心要撮合她和埃德蒙似的,这种难以表述的快活在她写给范妮的信里可以窥见。
玛丽情不自禁地想:为范妮的爱情着想,大表哥还是活着为好,这样就不会满足另一位玛丽小姐内心的愿望,让她得逞;可是,这种需要仰仗另一个人退出才能得到成全的爱情又未免太没有意思。
克劳福德小姐在信里提出由她和哥哥接她一起回去,范妮当然不愿意欠这样两个人的人情回到曼斯菲尔德。
玛丽知道克劳福德先生的真面目即将彻底暴露,根本不去劝范妮:指望一个花花公子对一个女人深情不改岂不是世上最可笑的事情,她可不希望范妮婚后上当受骗;她甚至没想过通过范妮提醒托马斯爵士,拉什沃思太太的婚姻几乎从缔结的那一刻就注定要出问题,她人微力薄可管不了那么多。
做哥哥的本性难改,将来落得什么下场都不值得同情。做妹妹的在玛丽看来反而情有可原,一个有两万镑嫁妆又享受惯了花花世界的年轻女人,要她就此牺牲伦敦的快乐享受选择一个男爵家没有继承权的次子,从此住在乡下的牧师宅里 ,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还真不太可能呢!
站在这位小姐的角度,她在内心期盼汤姆·伯特伦干脆一命呜呼似乎没什么大错。当范妮询问玛丽对克劳福德小姐的行为的看法时,玛丽这样想。
玛丽深知埃德蒙在范妮心中的分量,当然不会对姐姐这么说,她仅仅强调:“如果克劳福德小姐需要金钱来强化她对爱情的坚定的话,我只怕她会失望,埃德蒙表哥肯定发自内心希望汤姆表哥能够好起来。”
事实上,范妮马上就能回去了,因为那件比汤姆生病更糟糕更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范妮再次收到克劳福德小姐那封急信时还有些疑惑,她心里明白这里面肯定和克劳福德先生与表姐玛丽亚在伦敦的行为有关,但是弄不清楚克劳福德先生究竟出格到了什么地步,以至于他妹妹都注意到了,要写封信特地叮嘱她保守秘密,其实克劳福德小姐完全不必担心,这事儿范妮从头到尾都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即便是玛丽都是因为原著才知道她为什么拒绝克劳福德先生。
结果就在第二天,她正坐立不安地等待伦敦的玛丽的信,自己的妹妹玛丽就拿着普莱斯先生的报纸走进起居室,告诉了她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