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宋枝便被卷入了时空，一阵晕眩过后，她睁开眼，却只看见满眼的树叶，摸摸自己的脸，触感是树叶粗糙的脉络。
原来是被叶子遮了眼睛。
她刚想拂去那惹人烦的树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自上方响起。从树叶留出的空袭中，她看见一个小女孩不规矩地坐在树枝上，探头往下看。
白皙的皮肤，水灵灵的大眼睛，那点在右眼下的红痣，就是小时候的宋疏意。
只怪现在宋枝身上没有武器，否则……
她强迫自己闭眼，压下心中那滔天恨意，可还是在睁眼时不小心露了出来。
宋疏意却直视着她满是恨意的眼神，眯了眯眼：“你醒了？占了我的位置，十两银子。”
宋枝愣了愣，随即昂起头，声音嘶哑：“你又怎么证明这是你的位置？”
宋疏意被她这话噎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这人会反问自己，脸色红了又青，最后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给就不给啊，可是你说你一个外乡人，一睁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难道不想知道怎么回去吗？”宋疏意换了个姿势，舒服地靠在树干上，斜眼看她。
“看你的穿着，应该还挺有钱的，不会想一辈子留在这个苦地方，过苦日子吧？”
这时候的宋疏意虽然满嘴谎话，想着要算计她，但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很简单，并没有之后她看见的那么浑浊。
她目光复杂地望向等待她答复的女孩，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
“你知道你以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宋枝突然转移了话题，问她。
女孩嗤笑一声，又换了个动作，把双臂申在脑后，无所谓地晃着腿。
“我哪有什么以后。”宋疏意满不在意地说道。
“错了，”宋枝攥紧了拳头，眼神悲凉：“你以后会拥有无比强大的力量，坐上这世界上最高的尊位，然后，祸乱世间。”
“哦。”宋疏意听了她这番话，反应十分平淡。
“你不怕我说的是真的吗？”宋枝猛地抬起头，问她。
女孩还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望着这个比她高很多，看起来也大很多的，甚至隐隐和她长得有些相似的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不算开心的笑来。
她说，你是未来的我吗？
宋枝没想到她这么敏锐，愣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宋疏意则从树上跳了下来，低头把她脸上多余的叶子摘下，小声道：“还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说这么多话。”
“如果你说的那些是真的，那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要改变未来？”她继续问道。
宋枝从地上爬起来，靠在树干上，疲倦地闭眼。
见她默认，宋疏意有些抱歉地垂下眼睛，小小的手轻轻戳了戳宋枝，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要杀了我？”她抬起那双孩童的眼睛，里面却装着宋枝都有些看不懂的情绪。
“是。”宋枝直视着她的眼睛，沉声道。
“我犯的错很大吗？”宋疏意轻声问。
“对。”
“好吧。”她像是期待着什么很久终于落空，小声嘟囔着：“我还以为我长大后会变成大好人呢，原来成了大坏蛋。”
“姐姐，你……”宋疏意有些犹豫地看向宋枝，把自己脆弱的脖颈递到了她的手边。
“我也不喜欢坏人，也不想自己变成那样，姐姐，你动手吧。”
诚然，宋枝承认自己对宋疏意的恨意无法消解，但此刻这一幕仍然让她良心难安。
对未来有着无限憧憬的少女主动将自己的生命交到了一个陌生人手上，只因为所谓的未来的预言。
她做不到。
宋枝还是没能下手。
眼前突然陷入黑暗，片刻后，刺眼的阳光再度将她唤醒，这一次，她仍然出现在树下，只不过，面前围着的，不是宋疏意，而是一群陌生的弟子。他们都穿着青鸾门的制服，正好奇地望着她。
突然暴露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下，宋枝有些不适应，她从地上爬起来，那群弟子一哄而散，她强行抓了一个弟子，抖着声音问道：“你知道宋疏意在哪里吗？”
看样子她又来到了宋疏意人生的另一个关键节点，这是宋疏意进入青鸾门的关键。
之前她进入过宋疏意的回忆，在那里看到了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情。
她一定能够阻止宋疏意进入青鸾门。
弟子哆嗦着，见她说完这句话后一直空洞地盯着自己的脸发呆，吓得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这些小弟子都还只是个小娃娃，第一次下山也没什么经验，很快就都哭了起来。
宋枝揉着太阳穴，十分头疼地放下弟子，又问了一遍。
这些小萝卜头一边哭一边摇头，宋枝这才起身，准备去村子里找找看，谁料，宋疏意就从树后面走了出来，看见宋枝，十分惊喜地朝她招了招手。
“姐姐，上次我话还没说完你就不见了，这次……”说到这里，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声音也变得很小，小到几乎不可闻。
“……也是来杀我的吗？”
宋枝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姐姐你跟我来。”宋疏意牵着她的手，把她往外拉。
少女柔嫩脆弱的脖颈就在自己面前，宋枝盯着她毫无防备的样子，心脏仿佛被烈火炙烤着，另一只手就那么朝她的脖子伸去。
只要杀掉她，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可是她还是没能下手。
宋疏意牵着她来到一个池塘边，现在正值夏季，水面上挤满了粉色白色的荷花，煞是好看。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宋枝哑着嗓子问。
宋疏意望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球，让她弯下腰，轻轻地吹了吹。
“只是觉得姐姐你不开心，就想给你看看好看的花，村里的女孩看了这荷花，都会开心起来的，我想着姐姐也是女孩，就带着你来了。”
宋疏意的眼睛里装满了喜悦，似乎真的全心全意地在为宋枝着想。
“可我是要来杀你的。”宋枝听见自己冷漠的声音。
“可是，姐姐，我能不能晚点死，我答应了别人，为他庆祝生辰的，等他的生辰过完，你再杀我好不好？”女孩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懵懂无知，手软软的，让宋疏意心底的罪恶感越发强烈。
“或者，姐姐你留在我的身边，教我变成一个好人就可以啦，这样我也不需要死，你也不需要杀我啦。”
“我看的出来，姐姐你并不喜欢杀人。”
宋疏意说话时，脸上的笑是那么真实，就这样来看，完全无法想象她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
宋枝犹豫了，她不能赌一个没有结果的未来，如果宋疏意没能学好的话，她无法承受下一次失去爱人和好友的痛苦。
“没事的，下次姐姐来的时候就告诉我答案吧，到时候你要杀我我绝对不反抗。”
宋疏意温柔地望着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悲伤。
宋枝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收紧，最后几乎是狼狈转身，愤然离去。
她突然很不喜欢这样，就因为以后的宋疏意作恶，就要把现在的她扼杀，这没有道理！可是宋疏意犯下的血仇，她不能不报。
两种声音在脑海中交错，视线渐渐变暗，时间线又开始变化了，宋枝甩掉脑海中的杂念，掉起全部的专注力，去感受那重要的变动。
再睁开眼睛时，她仍在树下，不过这次见到的宋疏意，浑身是血，满脸阴沉。
宋疏意看见她，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拽住了岸边的草，眼神里满是期盼，却在下一刻完全熄灭。
“姐姐，我听了你的话，没有杀人，可是，可是村子还是没有了，怎么办，所有人都说是我干的，姐姐，你相信我的吧？”
时间线再度改变。
此时的宋疏意变得更加暴躁。
“我按照你的话锄强扶弱，斩妖除魔，可是为什么那些人欺负我我不能还手？他们死了你还来怪我？”
时间线再度改变。
此时的宋疏意浑身经脉断裂，心如死灰，就在崖边，宋枝拦住了她。
“你是来杀我的吗？”宋疏意神色灰败，缓缓开口道。
宋枝没有说话。
“姐姐，我有时候在想，为什么我都按你说的做了，为什么我手里还是沾上了血，为什么我最后还是变成这样，我思来想去，根本就不是我的错，而是你！是你改变了我的一生！那些人，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来杀我！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资格说我罪无可赦！”
“其实最该死的人，是你！”
“宋枝，你该死！”
宋枝的脑袋里只剩下这句话，脆弱的情绪就在这一刻被击溃，源源不断的自责，悲伤，怨恨，愤怒淹没了她。
她明明举着剑要杀宋疏意，却缓缓将剑尖对准了自己。
对，就是这样，宋枝，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江慎衍就不会改变计划，如果没有你，许净秋就不会呆在那里送死，如果没有你，上官祝余和言遗思都会活着。
你把这一切都归结到宋疏意的身上，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们都是因你而死呢？
温热的眼泪从紧紧闭着的双目中流出，宋枝第一次哭的像个孩子。
冰凉的剑抵住了脆弱的喉管，只需要轻轻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