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是城门关闭太过及时了，只是刚封锁城门的那阵子且还人心惶惶的，不多日便没人真的在意了。

同安城里许多人根本也不知道疫情为何物，只觉得城门紧闭，物资进出城很是不便，许多菜品都有些供给不上，遂微词颇盛。

董衙内趁着这疫情那是狠狠的赚了一笔，偏赶上这一日，董衙内居然入国公府拜会，至于拜会谁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半见路过国公府主巷道时，刚巧碰见下人引这姓董的从面前经过，幸好是错开了，小姑娘下意识的拿手里的托盘挡了一下，董衙内并没有看见她，半见却真真看见董衙内了，且是春风得意的一脸坏笑。

半见当即便明白，这董衙内怕是揽下了从城外运菜品入城的好生意！

哼！也罢！城外到底不安全，刀尖上舔血的买卖，没有大大的好处，谁也不会做。

“半见姑娘。”半见方一回神，正撞上李锦娘的小娘李小娘，一见半见方松下一口气道：“巧了撞见姑娘了，锦娘让我打听鸠城瘟疫的事儿，我这哪里能知道呢？”

半见这才知道原来李锦娘也知道李大人去鸠城的事儿了：“小娘这是要出去？”

“我是想着去街上看看，又觉得看也是白看。”李小娘无奈的道：“姑娘哪日得空，或者来院里看看呢？你的话，锦娘向来是留意的。”

当晚半见便去了李锦娘在田姨娘处的别院。那姑娘心思重，现在又住的远了。和李大人的关系，那个院子里自是不得说的。

也便就是不知道这层关系，否则也定不会漏了话给李锦娘知道。可转念想，若是知道有这层关系，李锦娘怕是九天的仙女，田姨娘也断断不敢留她了。

“我听说，同安城里也有人感染了瘟疫了？”李锦娘道，方见半见点了点头。

“那父亲他？鸠城那边情形可好？”

如何说好与不好呢？半见也是真不知道实情，只听说鸠城原本的百姓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现在还在那里的，都是其他地方患了病，被抓住送去鸠城等死的。

小丫头偏就是扯不得谎的性子，方一愣神，那顶顶聪慧的姑娘便就明白了，眼泪划过脸颊。“他还活着吗？”

“鸠城方向有去无回，那边的消息是传不过来的。”半见道，但见李锦娘掩面哭泣，便是她的小娘也抹了抹泪。

“父亲这样做，可能换李家一个平安？”李锦娘又道，半见却不知道如何回答。

能不能换，要看中间的权臣如何操作了，若是有人替李大人说句公道话，该是没问题的，可若是有人怕他功高，抢了谁的风头，也可能就悄无声息，便把这件事掩过了，但倘若出了什么纰漏，那拿他李大人搪塞，李家叛个斩立决，株连全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听说，是一块块的糜烂。”李锦娘又道。

“嗯！是呼吸传播的，症状倒是糜烂。”半见听谢元律说那疫情的惨状时，也颇有些听不下去。“总之你出不去，也帮不了他，忧心便少忧心几日吧！身子要紧。”

六月里两个小姐排着队等着过及笄礼，偏赶上了瘟疫，又都是那没身份的，办得都极其简单。

先是蓉五小姐，她的及笄礼是六月底，大奶奶设了家宴，许是自觉得她这位大伯母有责任吧！遂一应事务都由大奶奶一手操办。

蓉姐毕竟不是正经的嫡小姐，及笄礼办得且不隆重，便是仪式也只堪堪走了个过场，还请了蓉五小姐的生母郑姨娘主礼，郡主只在主位上受礼便可。

全程下来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半见只跑出去叫小喜和蔻稍过来，便就结束了，短的好似中年男人的一时兴起。

这拎不清的姨娘还真来了，原本还很高兴的蓉五小姐一整天都皮笑肉不笑的。末了郑姨娘没完没了的给大奶奶磕头，嘴里碎碎叨叨说得都是让大奶奶多照看之类的话。

一屋子的夫人小姐，婆子丫鬟，还有不少和她一样的姨奶奶具都端坐着，就她一个伏地不起，头磕得老大一个包来。

待夫人小姐们都散了，半见走过去扶起了她。“郑姨奶奶您先起来吧！”

郑姨娘吓得一激灵，身子像是筛糠一样的抖着，眼睛里噙满了泪水：“姑娘是……”

“我是元律少爷的女使。”

“哦！是韩山苑的。”郑姨娘说罢，又开始作揖，一低头见了半见鞋面上的大珠，遂磕起了头来，直把半见吓得也赶忙离得老远，生怕她没完没了的再错了礼数。

当晚回到韩山苑里，蓉小姐便是哭做不停，她屋子里的甜枣一出房门便骂骂咧咧起来，直说跟了蓉小姐这样的主子，倒了八百辈子霉了。

下人们之间心里是最有盘算的，像是英小姐那样的嫡出大小姐，日后一定是要嫁入高门的，且跟着小姐到了姑爷家，做体面的管事肯定是有的了，若是能再迈一步做了姑爷的妾，那便是再好不过的日子了。遂报春便是做女婢的人人艳羡，待她，都像是待姑娘。

或者就像半见跟着少爷的，无论嫡出还是庶出，便都要比跟着小姐差一等。新奶奶上门时就是一道关口，若遇上容不下人的主母，便是之前奉上了身子也是白搭了，还是要发卖出去配个下等人户，不过好在还有指望。

最怕就是跟了庶出的小姐，端的是一副小姐的架势，偏偏是那些个下贱人生的。贵人们看不起，攀高枝是肯定攀不过嫡小姐，心气却养得老高，搞不好自己也是个妾侍，婢女又能有什么出路。

也便是如此，蓉五小姐直哭到了下半夜，才不知道何时消停了些，之后几日都呆在房中闭门不出，郑姨娘来看时门都进不得，郡主大奶奶来看她时，倒是入得了门了。

萍六小姐的及笄礼还要等到七月下旬。早几日便听说萍小姐的婚事定了，还没及笄的女孩子，婚事都定出去了？说是三奶奶娘家远亲的一个孩子，是西北那边的一个富户。

再疼的姑娘，不是亲生的到底是有不同，下人们私下总是议论着的，说那姑爷家富虽是富的，贵就远远谈不上了。想是那三奶奶娘家想攀附个贵的，三奶奶便把庶女当个物件，赏了。

半见听说这事的那天，蓉小姐来后院的荷花池边赏莲时，吃了好几个硕大的柑橘，可见是高兴坏了。

高门大院的富贵人家到底是有庇护的，国公府里吃吃喝喝，读书朗朗。万事有利有弊，这四面高墙困住了半见，却也也挡住了瘟疫，也是好的。

这日石青才从外面回来，说是没打听到什么结果，鸠城那边一点消息也没传出来过。

半见点了点头，便去拿了碗蒲公英熬制的苦水给石青喝下。“舒坦多了。”石青道，说着长长的出了口气。

半见笑了笑，又道：“厨房还有，记得要多喝。”

第二日早饭时，石青便又没来吃，想是又出去了。堪堪过了晌午，半见路过石青住的那间屋子时，不知为何那扇门破天荒的吸引了她，便转身便拉开了石青的房门。

房间里昏黄黢黑，石青窗子掩着，窗棂纸透过的光朦朦胧胧的，半见见他竟然还在炕上躺着，被子胡乱的搭在身上，一只脚垂在炕沿外面。小丫头当即便觉出不好来，啪的一声，又把房门关上了。

石青是从来也不会睡到日上山竿的，他八成是感染了瘟疫了。

半见有些慌神，脑袋像是被敲了一棒子，晃晃悠悠的好似在看记录视频，整个世界都在摇摆。她下意识的往主屋里走，想着必是要躲得越远越好，可才走到院子的一半，她便就停住了。

是她让石青去老庄看看的，也是她让石青去打听鸠城的消息，石青向来独来独往，若是没有自己的指使，这几日应该都会在院子里的廊下看着他们说笑，这会若是石青病了，归根结底的始作俑者便是她。

况且昨天晚上只有她接触了石青，石青都被瘟疫感染了，那自己呢？她可比石青身子更弱，难道还能逃掉？

半见当即返回石青的屋里，拉开房门迈入屋中，一股子淡淡的馊臭味道黏黏糊糊的充满了屋子里。

半见抽出帕子挡在嘴上，蹑手蹑脚的探身到石青的炕前，方见着石青脸上已经出现紫癜般的红色淤块。

“石青，石青。”半见叫了两声见石青并不回应，便去拽他的胳膊。

“半见。”石青这才沙哑着嗓子道：“我可能是感染瘟疫了，你赶快离开。”

“好，你别说话，就着点力气，我送你出府去，不要连累了旁人。”半见道。

石青听罢，先是一愣，想是没料到半见这般的不念情谊，苦笑着才道：“好。”

半见搀扶着石青，好在他还能走上几步，头低垂着任由半见扶着他走，不情愿的甩开半见的手道：“你不用送我，否则你也会传染的，我自己能出去。”

“少说点废话吧！你要是半道躺下了，这府里的人都得送去鸠城，快走吧！”半见训斥道，便见石青再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