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天色还早,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再去别处逛逛吧!”卢思闻今日买了这么多衣服,正在兴头上,根本舍不得回家去,又拉着谢青灵的胳膊继续逛。
谢青灵环顾了下四周陆续开门营业的铺子,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卢思闻的脚步沿途逛了下去。
叙兰时的中年妇人倚在门框上,看着谢青灵她们越来越小的身影,不由得眼圈微红,轻叹了口气:“若是您还在该有多好。”
却也明白,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不再看变成黑点的模糊身影,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湿润,转身回到铺子里,继续着手中的活计。
谢青灵被卢思闻拉着直逛到了酉时初,这才惊觉,日头已经西斜,看着天空中的鸟儿也渐渐回了巢,想起了那句“日落看归鸟,潭澄羡跃鱼。”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一抬眼,这才发现,两人竟走到了谢家小院的巷子口。
儿时福花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又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心念一动,朝着巷口的王婶家走去。
走到门口,又顿住了脚步,对一旁的扶枝说:“回院子里派个人去卢家传个话,就说我和表小姐在巷子口的王婶这,让家里不用担心。”
“是,郡主。”扶枝应了声是,转身朝着巷子里的谢家走去。
“表姐,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王婶家了。”卢思闻虽有些不解,却还是上前叩门去了。
手指叩在门板上的笃笃声,在这安静的小巷子里格外响亮,很快,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中年妇人的声音:“来了来了!”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谢青灵差点以为自己找错了,不过才三十来岁的王婶,比之前他们离开时老了许多,看起来竟比母亲身边的刘嬷嬷还要衰老几分,若不是那依然明亮有神的一双眼睛,谢青灵都认不出她了。
王婶的眸子里有几分疑惑:“你们是?”
谢青灵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赶紧上前福了一福:“王婶,我是灵儿!”
王婶愣怔了片刻,半晌,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似的,激动地说:“灵儿?巷子里头谢先生家的灵儿?”
说完上前拉住谢青灵的手,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激动地说:“哎呦,可不就是灵儿那丫头嘛,不过是才离开一年多,我竟然认不出你了,这京城到底是养人,竟比之前高上了许多,也水灵了许多,快快快,快进来!”
一边拉着谢青灵往院子里走,一边冲着屋里头喊:“红儿,快去把那井里冰着的西瓜取过来,你灵儿姐姐回来了。”
“哎!”屋里头传来一个女孩甜甜的回应。
很快,就有一个穿着粉色窄袖短衫配淡紫色百迭裙,梳着双丫髻的八九岁小女孩从屋里出来,朝着院子一角走去。
谢青灵看着这个衣着整洁干净的小姑娘,总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恍惚间被王婶拉着往院子里的小木桌旁坐下,王婶这才望向一旁的卢思闻:“这是你舅舅家的那个丫头吧,竟也成了大姑娘了!”
谢青灵笑着点了点头,一旁的卢思闻却接话道:“没想到王婶子还记得我。”
王婶笑着说:“怎么不记得,之前你们和福花都喜欢黏着灵儿玩,你和福花那丫头都说自己才是灵儿的妹妹,两个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我才不会忘呢。”
卢思闻听见王婶提起了儿时的糗事,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谢青灵不动声色地细细打量起面前的王婶,终于发现心头异样的感觉从何而来了,面前的王婶虽然衣着依然朴素,却比从前干净整洁许多,衣服也都是新的,看不见一个补丁,就连刚刚的红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呢,同印象里经常穿着满是补丁衣服的福花根本不像是亲姐妹。
还有刚刚王婶让红儿去取西瓜,要知道,从前他们谢家因着爹爹做教谕的缘故,在整个巷子里也算是吃用还不错的人家了,可印象里他们夏日里也很少吃西瓜,更别说这么大方地招待客人了。
王叔瘫痪在床,挣不了银子,王家就靠王婶给人缝补衣衫补贴家用,还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吃喝,日子过得极其艰难,根本不可能有余钱去买西瓜,不然也不会狠心把福花卖给人牙子了。
谢青灵心里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状似不经意地问道:“王婶,王叔身子怎么样了?”
王婶谈了口气,却不见悲伤:“哎,还是老样子呗,不过红儿和谦儿都大了,能帮着我给他们爹爹翻身了,你王叔身上的褥疮倒是好了,人也精神了许多,说起来,还得感谢扶州那孩子呢。”
谢青灵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意外,王婶家竟然跟林扶州还有往来?
就听见王婶继续说:“扶州这孩子真是个好孩子,都离开淳安去到了京城,竟还惦记着我们这些老乡亲,若不是他经常派人送银子给我们,我们的日子还真是过不下去了。不过这次,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啊?是课业太忙了吗?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呀?”
一旁的卢思闻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向王婶数落他移情别恋,忘恩负义,却被一旁的谢青灵拉了拉衣袖给制止了,当即撅着个嘴,看向别处生闷气去了。
谢青灵心里冷笑一声,他倒是惯会做好人卖人情,前世,明明是她回京后惦记着王婶一家老小,无意中在林扶州跟前吐露过自己的担忧,想要派人给他们送些银子,林扶州就自告奋勇地说这事交给他做就行,他娘也惦记着王婶,之前的一些旧衣服穿不了了,正好一起送给王婶,她也就放心地把这事交给了林扶州去办。
重生以后,她只顾着怎么摆脱跟林扶州的婚事,后来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根本无暇顾及远在淳安县的王婶一家,所以她刚刚讶异王婶一家的生活条件比印象中好了许多,倒是忽略了林扶州这个人。
没想到,他却是拿着她给的银子,打着自己的名号做好事,还真是无耻至极!
谢青灵却并不打算揭穿他,反正这钱也确确实实给到了王婶一家,而且听王婶的语气,并不知道林扶州高中了状元,也不知道她们谢家同林扶州彻底撕破了脸,故意忽略了她那句“你俩什么时候成亲呀?”
就只是淡淡地回了句:“嗯,这次外祖父病的急,我和父亲母亲回来的仓促,顾不得通知他。”
王婶并没有注意谢青灵提起林扶州时的冷淡,还在感慨:“还有福花那丫头,生在我的肚皮里,也是个命苦的,也幸好有扶州这样的好心人,竟然通过人牙子找到了福花的下落,把她从人家里赎了出来,直接送去了京城,跟在你程姨的身边,虽说都是做丫鬟,可你程姨到底是自己人,有她照看着福花,我也放心多了。”
王婶说着说着眼圈竟红了,赶紧撩起衣摆,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
红儿已经端着切好的西瓜走了过来。
王婶拿起最大的那块递给了谢青灵,又递给了卢思闻一块,这才冲站在一旁的红儿说道:“天儿热,去给你爹也送一块儿。”
“哎。”红儿乖巧地拿了一块西瓜,转身朝屋里去了。
谢青灵接过西瓜,却没心思去吃,努力压抑着心中的震惊,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淡:“王婶,你说福花也在京城,还跟着程氏?”
王婶刚吃了一口西瓜,听见谢青灵问她,赶紧将那西瓜的籽吐出来,小心地收在一个盘子里,疑惑道:“怎么,你不知道吗?就刚过了端阳节那会儿,我还以为福花去了京城,会常常跟灵儿你见面呢。”
端阳节?怪不得她毫不知情,那是林扶州和苏玥芸订亲以后,那时候她早已同林扶州撕破了脸,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的程度,根本不可能知道程氏身边多了一个丫鬟。
林扶州究竟要干什么?为什么费尽心思地将福花带去京城,难道真的是出于好心,或者说找一个知根知底的人照顾程氏?
不,林扶州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有自己的目的,不然也不会拿着她给的银子成全他的好名声了,他把福花接到京城一定有别的目的,至于这目的是什么,都不会对她有利罢了。
谢青灵装作刚刚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口说道:“你瞧我这脑子,我之前倒是听程姨提了一嘴,说寻到了一个故人,改日带出来给我见见,我还以为是什么人这么神秘呢,现在想来,应该就是福花了,也是巧了,这段时间家中事多,都赶在了一起,倒是错过了跟福花妹妹见面的机会。”
王婶这才收起脸上的疑惑,十分高兴地感慨:“那就好那就好,福花在京城有你们照顾我就放心多了。”
说完又感慨道:“还得是读书好啊,你看你程姨之前带着扶州,日子过得那样难,要不是扶州读出了名堂,你程姨也不会成了那有人伺候的老夫人,说不定以后还能靠扶州得个诰命呢!我常常告诉谦儿,要向扶州哥哥学习,以后也考取功名,我和你王叔也就放心了。”
谢青灵在心里冷笑:哼,诰命,偿命还差不多,不管林扶州母子打的什么算盘,她都不会让他们如意的。
谢青灵将那块西瓜放在小桌上,又看了眼一旁的秋蝉,秋蝉立马会意,从袖口里取出一个荷包递给谢青灵。
谢青灵站起身,将那个荷包放在王婶的手中:“王婶,天色不早了,我和思闻今日出来了一下午,再不回去,我娘她们该着急了,这些银子你拿着,给谦儿找个好先生,一定要让他好好做人,千万别做那自私自利,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灵儿,我不能要,扶州每个月给的银子再加上福花的月俸,够我们几个花了,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我不能再要你的银子了。”王婶站起身,有些局促地将银子递还给谢青灵,却被谢青灵给推了回来,再想递过去,谢青灵几人已经走到了门口。
王婶只得跟上去:“你说说,你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不忘看看我们,我都没留你们吃顿饭你们就要走了,还给我这么多银子,这让我怎么安心。”
谢青灵笑着冲王婶摆手:“一点心意,王婶不用挂怀,只记得让谦儿和红儿一定要懂得做人的道理。”
说完转身离开了巷子。
王婶看着谢青灵远去的背影,总觉得她今天怪怪的,至于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直到再也看不见谢青灵她们的身影,她才转身回到了院里,将门关上,心里喜滋滋地盘算着,有了这笔银子,谦儿就能给的起先生的束脩了,明天就去县里的学堂问问,争取把谦儿送县学里读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