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飘一宿,到黎明时分才渐渐转小。天光晴好,积雪让大地焕然一新,京城银装素裹。
沈瑶尤喜雪,一大早就起床在院中堆雪人,过一会妙娘也参与进来,于是一个又高又胖的雪人横空出世。
沈瑶支着下巴,越看越满意,问妙娘,“厨房有胡萝卜吗?”
她想用胡萝卜给雪人做鼻子。
妙娘笑道:“我哪知道,你去厨房看看。”
沈瑶去厨房问一圈,也没问到。
妙娘便建议去大栅栏书斋时,顺道买些捎回来,沈瑶觉得可行。大栅栏还有病人在,她本来也要过去探视。
书斋二楼,沈瑶推开房门时,顿觉一股凉气迎面扑来。屋里冷清清的,一丝热气也无,原是窗户大开,炭火也早已熄灭。
沈瑶大为惊讶,昨夜临走时明明封紧窗户,她忙看向徐瑄,他正趴在床上昏睡。
一摸头,依旧滚烫。
沈瑶叫苦连天,一面关窗,一面生火烧水,待炭火燃起,屋里稍稍热时,又去叫徐瑄。他脸色潮红,嘴唇苍白,照这样下去,估计得烧成傻子。
顾不得许多,忙将他衣服脱下,盆里倒些热水,给他擦身体降温。短短数日,他身体消瘦许多,沈瑶捏着毛巾都能感受到骨骼的坚硬。
徐瑄渐渐睁开眼睛,察觉身上一丝.不挂,极力拧眉抗拒,“你……你干什么?”
声音小的几乎听不清。
“你在发烧,不想见阎王爷就好生受着。”为了打消他疑心,沈瑶还添句,“放心,我不馋你身子。”
沈瑶使劲在他身上擦,擦完后背擦前胸,微微嘟囔着:“线条还挺流畅!”
“你、你……你。”
徐瑄大为尴尬,口中支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身子就这么赤.裸裸被她折腾,徐瑄脸色红的能滴出血,想反抗发现浑身无力~
沈瑶看在眼里,下手更重几分。
擦完上身,又给他换药,扯开血水浸湿的白布,腐烂的肉混作一团,血痂与药膏黏在一起,散发浓浓血腥味,一瞬间沈瑶差点吐出来,她甚至想拿匕首将烂肉割下。
人家看屁股多少有些旖旎心思,她只有反胃的冲动。
唉,亏大了。
耐心清洁伤口、上药。
一气呵成。
沈瑶擦擦汗珠子,扔下沾血的布条,这时候药也熬好,她倒一碗端给徐瑄,“能自己喝吗?”
“可,可以。”
他颤抖着双臂努力将身子支起来,沈瑶将碗递给他,嘱咐着,“你先喝药,我还带了包子。”
一并递给他。
沈瑶开始拿火箸添炭,正这时,房门砰砰作响。
“有人在吗?”
俩人一起看向房门处,沈瑶应一声“来了”,跑去开门。
一个年轻男子脸庞出现在视野,沈瑶问:“你找谁?”
男子先作个揖,而后笑道:“请问可是沈娘子?”
“我是。”
“我是郭娘子派来,给您送信的。”
赵廉媳妇?
沈瑶目光闪闪,接过信件,笑道:“我知道了,替我谢谢你家娘子。”
拆开信件,果见是一个地址,离这里并不远。
沈瑶顿时心痒。
徐瑄声音传来,“谁送来的?”
沈瑶将信件揣入兜中,才回答徐瑄,“是赵廉妻子,我要出去一趟。”
徐瑄看着她,沉默。
沈瑶又问:“你小厮去哪了?”
昨日若不是他的小厮,段楷之那封书信也不会到徐瑄手里,害得她心惊胆跳。
“我让他回徐家取衣物,许是风雪太大,没赶回来。”
“哦,那一会他肯定会来,我就不留这里。”
徐瑄还没反应过来,沈瑶已像一阵风消失于门前。
“……”
屋内安静下来,徐瑄裹紧被子,里头赤.裸的身体微微泛痒,一种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将头扭向窗外,白雪覆满树枝,一串串冰溜子悬挂其下,玉树银花~
*
沈瑶照着地址,很快找到赵廉住所。此刻,大门外停着不少车马,许多小厮进进出出,看起来宅里有不少人。
沈瑶站在门口观察半天,最后直接迈步走进去。
守门小厮拦住她:“你找谁?”
沈瑶嗓音嘹亮,“我要见赵廉,快带我进去,晚了小心世子抽你。”
沈瑶凶巴巴的,恰逢这时又有人唤他帮忙,小厮便直接放她入内,指着方向道:“沿着右侧一直走,就能找到世子。”
沈瑶照做。
老远就听到厅内吵吵嚷嚷,外面还守着不少小厮,沈瑶正靠近,大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
“哥哥?”沈瑶眼眸大睁,惊叫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沈璠也是一惊,愣在原地好半响才靠近,“阿瑶,你来这做什么?”
“我先问的你。”
沈璠摸摸鼻子,把沈瑶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你可要保密。”
沈瑶点点头,竖起耳朵听。
“太子昨日派人来这里,把老虎捉去了。赵廉他们很生气,说要去兵马司讨公道。”
沈瑶诧异,“这有什么公道可讨的?私自豢养老虎违法,太子这事做得好。”
她刚说完,沈璠对她脑袋就是一弹,“说的什么话?记住你姓沈,不论太子做什么,我们都要反对。”
“所以你是来捣乱的?”
沈瑶审视着他。
沈璠笑道:“自然。赵廉想让段楷之帮忙,可人家不愿意,这不找上我了。”
“那你要怎么做?”
沈瑶心跳加速,沈璠能来这里捣乱,必然得父亲准许。她就知道,这种事沈家必然会掺和一脚。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抢。”
这么直接吗?
沈瑶张大嘴巴,“可太子在那里,你们怎么做?”
“这就不是你该思考的事。”
“可是哥哥……”
“行了行了。”沈璠打断她,喝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来找人。”
“柳茹在后院。”
“……!”
沈瑶面色大变,他居然知道!
“这事不算秘密,徐瑄早晚得知道。”
沈璠抱着胳膊,眉眼含笑,“妹妹,你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
狗屁的云开,沈瑶怒气冲冲奔向后院。
*
兵马司衙门里,一个大铁笼子放置在院中,老虎正趴在里面呼呼大睡。
兵马指挥肖阳跨着脸,问:“老虎怎么安置?一直放在这里也不是事儿。”
听到语气里带有埋怨,魏洛回眸觑他一眼,悠悠道:“孤会奏启陛下,将老虎送至西苑。”
“那……还行。”
肖阳微微叹口气,又问:“一屋禁书呢?”
“自然是找个时间烧掉。”
魏洛脱口而出。
肖阳微微变了脸色。
沉吟间,礼部侍郎郭铮迈步走进,见礼后道:“殿下,我们赶紧去内阁吧。”
日前,兵马司衙门缴获九千本禁书一事在六部传开,许多官员要求集中焚烧,以正法纪。
但过了两日,有些人脑袋开始活跃,建议不烧禁书,而是放在衙署用来擦屁股。这一建议传开后,竟然得到不少官员支持,尤其是首辅一党。
郭铮气得睡不着觉,对方明晃晃冲他们来,连脸都不要了。
什么叫党争?
凡是对方赞同的,统统反对;凡是对方反对的,统统赞同。
对人不对事,便是党争。
*
内阁里,首辅刘正新和魏意正商讨票拟。
侧方,此辅刘申一人看文书。
魏洛同郭铮进来时,三人俱起身行礼。
“免礼。”
魏洛瞥眼刘正新,径直走上正座落座,随手拿起一封题本,翻看票拟内容。
刘正新上前,问道:“殿下辛劳,今日来此,是为何事?”
魏洛掀起眼帘,合上手中题本,微微一笑,“孤听闻今日内阁要议禁书一事,特来听听。”
魏洛说完,郭铮便上前跟着道:“刘阁老,听说你们要将禁书用作厕纸,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
刘正新眼眸直视郭铮,侃侃而谈,“年底天寒,运河结冰,京城纸张短缺。现在既然缴获这批书,与其焚烧,不如留在衙署擦屁股。”
“荒谬。”郭铮直接变了脸色,因愤怒双手微微颤抖,“国朝二百年,从未听说禁书还能用作厕纸。”
“那就开启先例。”
刘正新吼出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郭铮脸上,“按照惯例,禁书要当众焚烧,但是烧完,民间刊印仍屡禁不止,所以这次,朝廷要另辟蹊径。”
“所以就要用作厕纸?”郭铮难以接受。
“净化风俗讲究态度,对待淫.书尤甚。朝廷就是要用羞辱性行为贬低此类书籍,让那些买书人看看,这种东西的价值不再内室,而在粪坑。”
“粗鄙。书籍乃高雅之物,如何能用来擦屁股?”
刘正新冷笑,反驳道:“好书高雅,淫.书才粗鄙,既是淫.书,以污秽用途处置,再合适不过。”
他说完眼珠一转,看向魏洛,恭敬问道:“殿下意下如何?”
魏洛抬眸,笑着点点头,“孤觉得首辅所言,有些道理。”
“殿下?”郭铮大惊失色,打断他,“这种荒唐之举,您千万仔细斟酌。”
刘正新转眸看向郭铮,正欲驳斥,魏洛忙起身制止,“焚烧确实过于浪费,但直接用作厕纸又稍显怪异。孤的意思是捣碎后重新造纸,这批纸年底随俸禄一起发给京官。”
“你们如何看?”
魏洛抬眼扫视几人,目光定位到一直沉默不语的次辅刘申头上。
大家于是也都看他。
目光汇聚,刘申随之起身,“臣赞同殿下所言,此举既能表明朝廷态度,亦能避免浪费,更能阻止文人非议。你们觉得呢?”
刘正新斜眼觑他,鼻腔哼哼不语。
倒是郭铮立马附和,“这个主意好。”
他踱步走到首辅跟前,挑眉笑道:“现在阁老可以票拟了。”
几人票拟间,魏洛也在写启本,他上奏皇帝将老虎关在西苑,同时恳请惩罚豢虎之人。
刚写上赵廉名字,他突然想到赵廉是郭铮女婿,总不能不给老师面子,但赵廉那帮人所为又实在过分。
魏洛一时犯难。
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此事告知郭铮,由他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