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霖猛踩油门，一路驶远。没过多久天空就阴云密布，豆大的雨砸在挡风玻璃上。

后座上的女人跪在座椅缝隙里，将女儿的手紧紧抓在掌心里贴近脸颊，孩子的呼吸开始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

女人吓得泪眼模糊了视线，“彤彤再撑一撑，马上、马上就到医院了......”

听着导航声音，孟清如心中也是焦急不安，视线里只有周霖握紧方向盘的手和前方开路的交警。宽敞的七座面包车里有一张令人无端紧张的网，逼得孟清如后背泛起闷汗。

“看到了看到了！前面！”孟清如惊喜大喊，指着前方应急车道的灯光，“救护车！救护车！”

雨幕中，高速路口下立着指示牌，灯光不断闪烁的救护车是小女孩生的希望。

周霖刚把面包车停稳，孟清如迫不及待地拿着伞推开了车门冲出去，一把拉开后座的门让医护人员能快速接上孩子，女人跌跌撞撞地跟着医护人员一同上了救护车，回头对着孟清如，眼里是说不清的情绪。

救护车的警报声响起率先行驶，孟清如回了面包车上，两人跟在救护车身后驶去徽城儿童医院。

“擦擦吧，”周霖将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你已经做得够多了。”

孟清如接过纸巾胡乱擦着，心头一团乱麻。

直到他们走进急诊看着许多家长抱着小孩找医护人员处理各种各样的问题，孟清如走到抢救室门口这才有了真切救下条生命的实感。

女人呆滞的蹲在地上，孟清如走上前安慰她，“没担心，会没事的。”

尽量将声音放得轻柔，她用手中的纸巾帮女人擦了擦眼泪。

过了许久抢救室的门滑开，彤彤被推出，医生拿着报告和他们说，“小朋友没什么事了，过敏性休克，喉头水肿也比较严重，建议你们住院观察一天，然后再带孩子做个过敏源测试。”

“过敏？”女人猛地抓住报告翻看，“可我们家里人没有人......给她喂过笋子，这没搞错吗？我家小孩是发烧啊......”

孟清如在旁提醒她，“会不会是......家里其他大人不小心喂了？”

女人一愣，像是在回忆，突然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是三叉路口的其他大人，五六个人乌泱泱的围了上来。

拄拐的老太太一眼就看见孟清如几人，颤颤巍巍走上前对着还在插管挂水的彤彤就是喊，“这是...怎么搞的插管子了还。”

紧接着是更多的大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话，一时间孟清如和周霖都不知道先回答什么。

女人在和自己老公商量着把医药费还给孟清如，老太太敏锐的听到了个数字，一把抓着孟清如，像道铁链一样死死锁住她的手，

“我怎么没在山下见过你们，”浑浊的眼神里满是警惕，打量着两人，“跟医院一伙的吧，就想骗我们老百姓的钱！”

孟清如被拽得生疼，周霖想上前帮忙却被她制止，深吸一口气说道：“医药费我们已经垫付过了，”

另一只手指了指孩子继续说到，“至于插管是因为她吃了不该吃的，过敏呼吸不上来。”

“也不是什么丢了魂才发烧的，说不定晚来一会儿，真就明年的今天要给孩子扫墓了。”

她的声音不大，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气，让老太太讪讪松开了手。

周霖见机立马站上前，把孟清如护在身后，女人这才反应过来，眼泪瞬间又涌上来，跟他俩道谢，“谢谢...谢谢你们救了我女儿，我一定把钱还你们...”

“不用还，”周霖站在孟清如面前纹丝不动，“说了不用就是不用。”

*

返程路上，孟清如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靠在座椅上，视线转望向驾驶位的周霖。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侧脸轮廓分明硬朗，眼眸漂亮，神色冷淡只专注开车。

她突然想到了久远的一件事儿。

14岁的周霖，彼时的他严格意义上来说还只是个童工，却因为救了自己一事，在小县城里出名了一把，连带着他姑父的小饭馆都沾了些好处。

小县城里拍戏本就没什么娱乐活动，稍微有点什么事迅速就能在剧组里传开，不消一天，大家就知道主演被个小孩救了的事情。

救命之恩塞了些钱感谢之外，孟清如还推荐他姑父家的小饭馆承包了剧组盒饭。

拍戏的剧组也就百来号人，大家吃饭各有各的忌口，看着每天来送饭的是个小孩儿，纷纷私下套近乎开始点菜说忌口事项，脾气差的更是使唤起他。

零下十几度的天拍戏，大家累的不行，就指望着一日三餐能好点，周霖就站在一侧默不作声地拿着个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转天开始送的盒饭还真就五花八门，各不相同。

剧组里的人都在传，新来送饭的小孩儿，性格好，几乎是有求必应，个子不高但长了一张不输童星的帅气脸蛋，特别是眉眼间，眉尾上扬，冷冷淡淡的硬气，却有一双含情下垂的桃花眼，像是看谁都有点意思，好不撩人。

就这样，剧组里的人和周霖混了个熟，孟清如却和周霖陌生得紧。

只不过这一切是单方面的。

转折点出现在雪地外景上，那是南方人未曾见过的雪景，导演惊喜这场临时下起的大雪，拉着几位主演跑到不知道那个犄角旮旯的角落雪地里拍强情绪冲突戏份。

一整天拍下来，孟清如这个南方人再也不想欣赏雪景的美丽，只想赶紧拍完保住自己一条狗命。

空档里缩在房车里喝着花姐冲泡的姜茶驱寒，却听见外面“噗咚”一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今天房车停得偏些，她一愣，轻手轻脚挪到窗边，拉开了车窗，就恰巧让她看见了周霖。

泡沫箱被打翻在地，里面的盒饭散落在地上，热乎饭菜还冒着热气，本就是冬天，又下了大雪，周霖摔倒在地上，露在外面的手和雪光对比起来红得滴血。

周霖的对面站着个成年男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撞到小孩有什么错，双手插兜还态度极其恶劣，“能不能看点路？这么宽的路都能撞到我。”

周霖闷不做声，试图爬起来，却没能撑起来。

孟清如的眉头瞬间皱紧，她见不得人恃强凌弱，加上周霖也算是自己招进剧组的，立马起身“砰”地推开车门下车，冷风卷着雪花，冻得她瑟缩一下，声音清亮，

“大冷天的人都摔了，不扶一把还怪上了？”

男人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孟清如站在暖黄的房车门前，气势先弱了几分，“关你什么事？”

“路见不平总得说句公道话，”孟清如也没继续理男人，几步走到周霖跟前，伸出手给他，“怎么样？能站起来吗？”

见周霖迟迟不动，这才蹲下身，才发现周霖一张脸异常惨白，这冰天雪地的，他额头竟然渗着汗水。

顿时，孟清如心里咯噔一下，感觉到不对劲，也顾不上对面男人了，直接弯腰扶起周霖，“跟我上车。

男人见状还想嚷嚷什么，孟清如回头冷冷瞥了一眼，“他要是冻出什么事，你付得起责任吗？”

那男人真被自己震慑到了一样，嘴里骂了两句“多管闲事”，也就真走了。

花姐见她扶着周霖，赶忙下来搭了把手，两个人费了些力气才把半大小子扶上房车，他被车内暖气烘得脸颊泛红，呼吸也带着烫人的热气。

“你送盒饭怎么会来这么偏的地方？”

孟清如给他倒了杯姜茶，却不见他说话，拿着水杯的手指抖得厉害，眼神直盯着她桌子上的水果。

于是问他，“你要吃吗？”

周霖不说话。

思索两秒再开口，“你是来给我送饭的，是吗？”

周霖还是不说话。

孟清如顿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了，也只好看着他，却突然发觉他眼皮褶皱好几层，好像困得直打架一样。

花姐最先察觉到不对劲，摸了摸他的头，烫的像块刚烧的炭火，“他发烧了！我送他去医院吧。”

“我和你一起去，”孟清如赶紧套好羽绒服跟在花姐身后。

为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花姐开着车，她坐在副驾驶透过前视镜看后座的周霖，好像烧的有些厉害，身体蜷缩着，她只好将暖风开到最大。

跟着导航一连走了最近的几个诊所都已经关门，花姐在旁边建议去县城的医院，

导演还没说散场，看着周霖在后排昏睡，呼吸声沉重，孟清如拧眉，咬了咬牙说“那走吧。”

县城医院的急诊亮着灯，昏暗的黄灯映着走廊格外吓人，她折腾着喊醒周霖问他叫什么，周霖却死活不张嘴。

只好在他身上摸索着，所幸他身上还真有证件。

折腾到输液时，已经是凌晨，护士把针头扎进周霖手背，他在床上疼得眉毛皱成川字，却没醒。

她拿着个板凳坐在旁边，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一滴往下落。

后半夜周霖嘴里不知道在喊着什么，替他掖了掖被子，就看见周霖睁开了眼，费力地想坐起来。

“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想伸手再探探他的额头，

周霖躲开，却不说话。

她真被眼前小孩儿搞得有点无语，只好转身先去走廊接杯水。

等回来时，就看见周霖靠在床头，眼神还带着生病的迷茫，没扎针的手在被子里摸索着，没一会儿伸出手摊开，掌心里是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给她。

她没接钱，问他，“你烧傻了？大半夜的给我钱干什么。”

周霖嘴唇紧闭，手伸在半空中，固执的硬要给她医药费。

孟清如无语之外突然有点想笑。

“我又不差你这点钱，”

孟清如压着他的手放下，故意板着脸，“先把病养好再说，你再在这折腾，我就不管你了。”

许是这句话起效，周霖看着她，还真就把手放下了，钱散在被子上，孟清如小心替他收好，塞进了他上衣的口袋里。

“等你有钱了，再来还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