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半,距离从江城出发已过去十二个小时。
将近两千公里的行程走了大半,终于只剩下五百多公里。
黑色商务车沿着匝道下高速,开到了逯春和好不容易才订到的酒店。
逯春和在预订这家酒店前,告知了对方自己携带骨灰入住的情况。
经过沟通,对方同意了,也是联系过的酒店中唯一一家同意的。
一行人办理完入住,乘电梯上了5楼。
从电梯里出来时,碰到一对等电梯的情侣。
这对情侣在旁边一直看着他们刷卡进了房间,才乘电梯下去。
没过一会儿,逯春和跟逯非晚所在的房间接到了前台打来的电话。
“您看,您把两位‘老人’放到您车里可以吗?我们可以退一部分房费。”
逯非晚双手叉腰靠在墙上,对着电话怒气冲冲:“你们搞清楚,我们预定前可是专门打电话跟你沟通过的,当时可没说不让带进来。现在你让我们放车里,你觉得像话吗?”
电话里的女声十分为难:“我知道我知道女士,很抱歉,刚刚有客人看见了,他们表示非常介意,我们也没办法的。”
逯非晚弯下腰冲着电话大喊:“那是你们要解决的问题,而不是把问题丢给我们!”
逯春和拍拍她的背,将人往后拉了拉,自己坐到床头尝试沟通:“这样吧,你们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那个客人调换下房间,这中间的损失我们来承担。”
“女士,我们已经沟通过了,对方不同意,说只要是带进了这栋楼,他们就不住了,并且要求退十倍的房钱。”
逯非晚气得两只眉毛拧在一起:“十倍的房钱?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您看——”
电话里的女声突然断了,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那就让他们退了,多出的九倍我来付。”
“等下!”
逯春和听得出来,那是顾承谦的声音。
她顾不上换鞋,穿着一次性拖鞋跑到楼下前台。
果然,顾承谦已经在和那对情侣交涉了,打开微信准备扫对方的收款码。
“等下等下!”
逯春和将顾承谦拉过一边,皱着脸小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顾承谦:“我那间房马桶上有根头发,我想让他们换一间。”
逯春和顺顺气儿说:“这是酒店的责任,你给他们钱算怎么回事?”
顾承谦一脸天真:“酒店不是不愿意吗?”
“那也是他们没有跟人家协商好,你没必要出这个钱。”
说话间,电梯门开了,里面的徐岁安迈着大步朝他们走来。
“怎么回事?”他沉着问道,“我刚刚听到逯姨好像在跟谁吵架。”
逯春和抬抬下巴指了下那对情侣:“那两人跟我们住同一层,刚刚看见骨灰盒了。现在要求我们把骨灰盒拿出去,不然就让酒店赔他们十倍的房钱。”
徐岁安思忖片刻,拿出手机走到一旁滑了几下,随后打了两个电话。
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走过来:“走吧,我们送爷爷奶奶去个清净的地方。”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让人一下子心安下来。
“好。”
逯春和转头对顾承谦说:“你先去换房,顺便跟前台说下情况,我和岁安哥去安置爷爷奶奶。”
顾承谦不大情愿,但见她焦急又憔悴,点点头答应下来。
徐岁安开车,逯春和坐在副驾驶,后排两个座位上各放了个骨灰盒。
“你联系的是什么地方?”逯春和问。
“附近的一个墓园,那里有临时停灵的地方,相对清净。”
逯春和轻叹口气:“也好,顺便给爷爷奶奶上柱香。”
“嗯。”
到了墓园,工作人员领着他们去了停灵的房间。
房间中间靠墙的位置有张八仙桌,逯春和跟徐岁安一起将骨灰盒放了上去。
又在骨灰盒前点燃两盏长明烛灯和四柱线香。
逯春和跪下连磕三个头,起来对徐岁安说:“你回去吧,我今晚就留在这儿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回去了。”他牵起她的手,看着线香上的四个红点:“我也留下,陪你守着爷爷奶奶。”
逯春和被他温暖的大手握着,一天没着没落的心总算踏实下来。
“幸好有你在。”她回握住他,“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
“放心,以后不管你要面对什么,我都在。”
“嗡嗡”几下,逯春和的手机连续震动。
她掏出手机看,是逯非晚打来的,直接接起。
“怎么样?安顿好了没?”电话那头问。
“安顿好了。妈,我今晚想留在这里陪爷爷奶奶,就不回酒店了。”
“那岁安呢?他都开了一天车了,得回来好好睡一觉吧?”
逯春和看眼徐岁安,霎时想到,逯非晚已经知道他俩的事了,瞬间嗓子发紧:“行,我待会儿让他回去。”
“嗯,那你一个人小心点哦。”
“放心吧,这里很安全。你早点休息,挂了。”
逯春和松开那只大手,垂着脑袋说:“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妈好像已经知道咱俩领证的事了。”
“我知道。”徐岁安视线落在她的黑发上,“我告诉她的。”
她猛地抬头,不可置信:“你什么时候告诉她的?”
对上她瞪大的眼睛,徐岁安别开视线:“咱们去民政局的前一天晚上。”
逯春和眨了下眼,一时没能消化他的话。
“这话……什么意思?”
徐岁安朝她伸出胳膊,想要重新牵起她的手。
“春和,我觉得我们要想领证,必须得到你家里人的同意。我没办法让你因为一时冲动就稀里糊涂跟我领了证,这对你不负责任。”
他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但她被蒙在鼓里多少有气,躲开了他的手。
“我提前告诉逯姨,是希望她能找个由头先拦住你。但我没想到,领证那天会真的发生意外。”
说完,徐岁安凝眉看向奶奶的骨灰盒,长明灯的烛火照得他眸光熠熠。
逯春和这时才明白,他那天为什么频繁看时间,坐立不安。
原来是在等逯非晚拦她的电话。
“其实,领不领证也没那么重要了。”
这是她的心声。
可徐岁安慌了。
“重要,很重要。”他语气紧张,“只是我想到了合适的时机再向你求婚,不想草率了事。”
“不用着急解释。”逯春和挽住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我说没那么重要并不是跟你赌气。”
“真的?”
“那还能有假?你也太小瞧人了。”
徐岁安笑笑,帮她捋了捋头发。
她望着摇曳的烛光,若有所思。
“经历过爷爷奶奶的离开,我才明白,如果两个人相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们在一起。”
徐岁安蹭蹭她的头发,温声:“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们。”
他和从前一样,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坚定的话。
“好了,你还是回去睡觉吧,累了一天了。”
逯春和下巴抵在他肩上,将他的耳朵、头发和侧脸,像欣赏稀罕宝贝似的,一点一点收入眼底。
徐岁安轻笑道:“也好,省得逯姨晚上睡不着觉。”
逯春和有气无力地跟着笑了下。
徐岁安单手捧着她的脸庞,细细捻着:“有事立马给我打电话,明天早上天一亮就来接你。”
“好,你快回去休息吧。”
说着,逯春和拉他往外走。
他依依不舍,叮嘱:“羽绒服拉好拉链,困了坐椅子上眯会儿,裹好毯子。”
“知道啦,快回去吧。”
“那我走了?”
“走吧,明天记得来接我们。”
徐岁安忍俊不禁:“放心,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和爷爷奶奶。”
目送他走远,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逯春和转身回到房间。
坐在八仙桌前的垫子上,将腿蜷在羽绒服里,对着香炉里的线香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香炉里的线香燃到了她看不见的高度。
她一骨碌爬起来,从八仙桌上拿了四根新的线香,借长明灯的烛火点燃,换掉了香炉里快要见底的余香。
重复几次后,她眼皮硬得快要睁不开,身体也开始不听使唤地来回打晃。
晃了一阵,终于撑不住要往地上倒。
只是闭着眼睛倒下后,地砖不似想象中冰凉坚硬,甚至还有些暖和柔软。
她实在太累,懒得去分辨是梦境还是现实。索性就这么倒头睡了,一觉睡到天蒙蒙亮。
时间虽短,却是她近期睡得最香的一觉。
逯春和打着哈欠坐起来,长长伸了个懒腰。
等僵硬的身体苏醒一些,才慢慢睁开酸涩的双眼。
往旁边的地上定睛一看,顾承谦正盘腿坐在垫子上歪着脑袋打盹儿,腿上铺了件长款羽绒服,上面有被压过的痕迹。
“醒醒醒醒。”她晃了晃他的腿。
“嗯?”顾承谦使劲挑眉,试图睁开那双桃花眼。
逯春和加大力度晃他:“醒醒,顾承谦,你这样睡会着凉的。”
顾承谦深吸口气,抬手揉揉眼,旋即傻笑起来:“你这是在关心我吗?阿嚏!”
逯春和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他身后扶他:“你看你看,感冒了吧。”
顾承谦借她的力踉踉跄跄站起来,鼻音浓重:“哎呦,麻了麻了,腿麻了。”
逯春和扶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承谦眯着眼睛捶腿:“他回去,就换我来了。”
“徐岁安让你来的?”
“对啊,不然我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逯春和去收地上的羽绒服,嘟囔:“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顾承谦勉强睁开一只眼:“什么……什么药?”
逯春和捡起毯子、羽绒服,统统折好,丢给他:“没什么,一会儿给你买点感冒药。”
顾承谦抱着东西傻笑:“行,不枉我挨了一宿冻。”
早上七点半,她和顾承谦回到酒店停车场。
等逯非晚来到车上,他们下了车各自回房间洗漱。
逯春和刚洗完澡出来,门铃响了。
她擦着头发打开门,徐岁安拿了盒感冒药出现在眼前。
“喝点这个,预防感冒。”他说。
“我还好,你给顾承谦送去吧。”
“他的我早就送去了,放心。”
她擦头发的手停了下来,只见徐岁安那张清冷无邪的脸上竟露出狡黠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