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刘博士实验室里的宇宙星海，其实宇宙接近牛奶咖啡色，它像个被吹大的泡沫，无限光滑。由时间与空间编织而成，无影无形。

暗沉的色彩中蕴含着无数个秘密，像拆糖豆般抽丝剥茧，却寻不到尽头。

未来也是如此，是一个虚无缥缈，且永远抵达不了的存在。如果物体的移动速度接近光速，便可超越时间，抵达过去，也只有这样，未来变成了具体化。

檀深不是喜欢肖想未来的人，他只专注于现在。

可现在又不一样了，他被推进了名为时间的漩涡，仅仅是个边缘，便超脱了他的掌控。

应该是存在的，超乎这个空间时间外，更炫丽，也是更为残忍的世界。

不过现在是顾不得这个了，檀深依然要以维护主城为职责，以存留人类火种为目标，这是不可改变的。

他在风中凌乱，头发又长长了些，已经没过了肩头，他本人非常厌倦这种长发，感觉像是累赘。不过在薄永夜身上，那却是个加分项。

像沉寂在海中冰冷的雕塑，拥有着鲜活的外表，却沉葬于死水中。

不过薄永夜还是与之不同，他更为鲜活，在他冷酷的心下，是更深的，来自灵魂的悲悯。

比任何波涛更为汹涌。

今天来袭击的怪物越来越多，檀深也不慎受伤，不过所幸没被咬到。

他小心地包扎完伤口，也做完了最后的收工。

残忍的是，无论倒在地下的，是人类的尸体，还是怪物的残肢，都是曾经活生生的人类，都是场不可逆转的损失。

“指挥官！”般若坐在轮椅上，转着轮子来向他奔来。

她苍白的脸颊，与不时咳出的鲜血，昭告着生命的流逝。

檀深替她没入嘴角的血液，蹲下与她平视。

她精气神很差，但眉眼间欢快的情绪不加掩饰，看着倒是不似先前一般忧郁。

“您能给我讲故事吗？”般若期待着说。

这是不应该的，他还没有换衣服，也不会讲故事。

但对上那双璀璨的双眼，他终是不忍拒绝。

她把小女孩推到她房间，里面却坐了个人。

薄永夜对于他俩的出现并没意外，反而亲昵地捏了捏女孩的脸。

“又找别人给你讲故事了？”

“薄哥哥讲的特别好。”般若甜甜地笑着，“但我现在想听指挥官讲。”

“薄情寡义。”

檀深看着他们唇枪舌战，唇角莫名上扬，他如果照镜子的话，可能会惊讶于自己此刻的表情，温和柔软。

他把般若抱到床上，好想忘却了薄永夜这个人，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他也不知道讲了些什么。

与无数个夜晚重合，朴院长抱着他，给他讲着有趣的故事。

不过檀深已记不清她讲过什么了，只记得屋里很暖，橘黄的灯光昭示着平和的气氛。

沉醉其中。

现在身份颠倒，他成了讲故事的那个人。

般若慢慢也有些困意，但她努力睁着眼睛不睡觉，她的手从檀深的胳膊划过，摸到了他的头发。

“您的头发好长。”

“嗯，我也想剪剪。”檀深说。

“我能帮你剪吗？”

“当然可以。”

工具人薄永夜找来把小剪子，被般若握在手中，不太娴熟地剪下一缕头发。

般若剪得很小心，也很慢。

时间不慎流逝，般若却始终保持着高度集中，她的眼睛开始不自主地闭合。

“好了。”她终于吐了口气。

镜子里，檀深的头发到了下吧那，有些参差不齐，不过大体上还是不错的。

薄永夜接过剪子，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剪了下去。

檀深有些惊愕，一时竟忘了说什么。

不过一会儿，发型被重新修剪，比先前要整齐了不少。

“你还挺熟练。”檀深说了句人话。

“多谢陛下抬爱。”薄永夜轻笑。

般若也甜甜地笑了，她跌落在床上，喘息着说:“我好困啊。”

薄永夜从身后拿出了束花，炽热的红色像岩浆一般滚烫，花瓣上粉色的花纹寡淡却霸道地占据了一大半。

那是这血色人间的一抹强烈的温柔。

“好漂亮的花。”般若说。

“嗯。”薄永夜说，“给她取个名字吧，这是为你而培育的花。”

般若脱口而出:“能不能就叫它是般若，我想让你们以后看见它，都能够想起我。”

“好。”

小女孩柔弱的身躯躺在冰冷的床上，她已经很困了，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

血红的花朵依偎在她身边，增添了唯一的绚烂色彩。

“我今天是偷跑出来的。”般若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还没给萧苓姐姐道歉。”

可是她太累了，而且好困啊。

“她会原谅你的。”檀深说。

般若笑了:“我觉得也是。”

了却了一桩心事，她又想到了那件最开心的事，想到了倒在她面前的，怪物的尸体。

外面的夜色更加深沉，仿若张巨大的黑网，将人们一网捞尽。星星点点间，又是不一样的色彩。

穿着粉白色衣服的小女孩盖着被子，微笑着，做了场甜蜜的长梦，唯一的遗憾，便是再也没有办法述诸于口。

萧苓当天晚上把她抱了回去，没有过多的表情，可是双臂却止不住地颤抖，她吻了吻小女孩的脸颊，说:“晚安，做个好梦。”

孩子们被迫长大，明白睡着了是什么意思，不过与往常残变的四肢不同，般若依旧是像先前一样，仿佛真的只是睡着了。

有点孩子，连死去都是温柔的，她与这个世界好好道了个别，她的出生与死亡都赋予了意义。

这只是漫长旅途中极小的插曲，转瞬间就会被遗忘，檀深却再次直视了死亡。

但不是恶心的异变，是这人生中自然的生老病死，他不由得替般若幸运，保留了那个最核心最美好的根本。

在沉如水的夜晚，月亮的光芒微乎不记，檀深感受到一股不同往日的清凉空气。

薄永夜在他旁边坐下，也享受着暂时没有怪物打扰的闲暇。

“她也找你讲过故事？”檀深出乎意料地先开了口。

“很多次。”薄永夜说。

夜晚凉静如水，檀深抛出个傻问题:“你说像般若这样，自然死亡后，灵魂会变成什么？”

薄永夜稍加思索，回答:“或许会于百年后基因重组，灵魂再次现于这世间。”

檀深嗤笑。

“那你觉得他们还会是同一个人吗？”薄永夜问。

或许是今晚心绪太乱，檀深没有张口瞎扯，反而认真思考了一番:“或许是，但他们会完全一样吗？”

薄永夜摇摇头:“不会，他们或许性格会很不同。”

“但骨子里的东西不会改变的。”檀深懒洋洋地说，“那是更深的，来自灵魂的共鸣。”

星星的余晖落进他的眼睛，带薄永夜穿梭了亿万星河之外。

薄永夜笑道:“好，那希望在百年后再次遇到般若。”

檀深轻笑，转头仰望天空。

这个夜晚，檀深难得做了个好梦，没有再梦见十几年前的往事，也没再见到朴院长。

他这次站在了浩瀚的宇宙之中，在巨大的泡泡里寻觅着地球，蔚蓝色光芒越来越近，他伸出手，仿佛接触到了亿万光年外的时空。

因为死亡，所以对重逢便有了期待。

这一觉睡得不错，今天晚上是他唯一的休息日，难得一觉睡到天亮。只不过天亮的是人造的霓虹灯，太阳的光芒越来越弱，地球被不知名的物质笼罩，更隔绝了一片光。

檀深一直接受着外界的讯息，死亡人数低于了他的预期，这多亏了新型武器的发展，使他们拥有了远超这个时代的战斗力。

人类的肢体是脆弱的，他们只能靠坚硬的机甲外壳保护自己软弱的身躯，打开生存的血路。

他在工作簿上记上了死亡人数与当前预期，他写的很详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死去，他得确保后来人能看懂他在记什么。

最后一个字落笔，檀深又细心检查了两遍，确认没什么问题才合上工作簿。

在抽屉里，另一本粉红色的书实在太扎眼，让他不得不注意到。

檀深是想过把这本《爱情兵法》扔了的，不过被谁看到，他都能莫名产生种羞耻心理，着魔了。

这东西能保存到现在，也是实属不易。

书的正文是杂乱无章的，密密麻麻的字铺满了整页，歪歪扭扭的，光是看着就头疼。

【1.什么是暗恋？】

暗恋就是你看到那个人就开心，那个人对你来说就是花儿，就是太阳，就是你的整个宇宙！

优秀的人离不开一场暗恋，就像我离不开我智慧的大脑。但暗恋往往是痛苦的，但又交织着甜蜜，甜的是爱，痛苦的也是爱。

就像现在正在看这本书的你，甜的是你有幸读到这本著作，痛苦的是你后悔没早点读到这本著作。

没错，你暗恋这本著作，也同你暗恋着我！

檀深没接着读下去，他实在是头疼，他冷漠地合上书。

我暗恋的，是整个人类。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