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濯心里恨恨地咬牙,他上前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手机,狠狠往地上一砸,飞溅的碎片划过殷绝的脸庞,留下一道血红的痕迹。
但宁濯过于气愤,他恨不得上去咬他一口,心疼的感觉被他完全忽视,“难道把他们交给缚灵者就可以救他们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缚灵者对待这些失了魂魄的人,就是将他们像犯人一样关押起来,美其名曰稳定他们的魂魄!”
宁濯还是留了点心眼的,他最开始表现得像不了解缚灵者虽然是真的,但实际上他曾经了解过缚灵者,只是忘记了很多细节,慢慢地他想起来了,却并没有跟殷绝说。
没想到殷绝居然这样做!
宁濯瞪着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为什么不能让他们就待在这个村子里,反正万信民已经被抓了不是吗?”
殷绝叹气,他一靠近宁濯就被一巴掌挥开,只能站在一米外,平时冷静的嗓音里也染上一丝慌乱,“万信民是不在了,但是还会有别的恶灵,他们魂魄不稳,很容易被诱惑,只有被缚灵者带走才是最保险的方法。”
宁濯确实漏想了这一点,但他并不妥协,“可你为什么不先和我商量,你这样做有把我当朋友吗?一个你,一个我爸,都把我蒙在鼓里!”
这才是最让他生气的地方。
吴有财他们在一旁听着,也听明白了,“我们是要被带离这个村子了吗?”
殷绝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宁濯的神情,最后还是断然道:“你们魂魄不稳,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必然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宁濯不甘地瞪他一眼,“难道被缚灵者带走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吗?而且你凭什么说他们留在这里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这里是他们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甚至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他们怎会舍得?”
殷绝打量着周围人的神情,发现他们的脸上似乎都是畏怯,所有人都紧紧挨在了一起。
吴有财如枯树一般的脸,此刻也浮现了惊恐之色,“小殷啊,我们必须被带走吗?”
其他村民也开始附和,“必须把我们带走吗?我们不会再干这种事情了。”
宁濯静静地看着殷绝,等待着他的回答。
殷绝避开他的视线,身体微微前倾,轻柔道:“宁濯,你可还记得他们缝补灵魂的事情,日子一天天继续,他们缝补灵魂的时间会越来越长,这决定着他们魂飞魄散的时候。”
宁濯僵在原地,他机械般开口,“也就是说,他们留在这个村子里,最后只会是死路一条?”
殷绝无法体会宁濯的心情,但他能感受到宁濯的悲伤,这让他十分无措。
吴有财听见了他们的谈话,现下也不知所措了,他守护了一辈子的村民,为何结局还是凄惨,怪不得每个长夜都那么寂寥,原来竟是这样。
他看着澄澈天空下的村庄,心梗的堵胀仿佛瞬间消失,最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吴有财遣散了周围的村民,对着殷绝说道:“小殷啊,你是个好人啊,在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待这么久,就是为了救我们这些无知贪婪的人,这让我们羞愧啊!”
他拍打几下自己的老脸,又哑声笑道:“小殷啊,别怪我这老头脸皮厚,我能不能再请求你一件事情?”
宁濯迅速替殷绝回答,生怕他拒绝,“您说。”
吴有财长舒一口气,开怀地笑着,“我看着这个村庄从破败样变成现在这样,一辈子的记忆都锁在了这里,如果让我离开,那恐怕也是生不如死,更何况我这糟老头子也没几个年头可活了,不如就让我一直留在这里吧,带其他人走,他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
殷绝不想让村民继续留在这个村里还有另一个原因,他担心还会有其他恶灵来这里,但吴有财跟那些为了一己私利出卖自己魂魄的人不同。
吴有财的心灵纯净,心中充满大义,清醒地活了一辈子,恶灵根本无法勾起他的贪欲和恶念。
更何况……
殷绝注意着宁濯的反应,宁濯正沉默地等待着殷绝的回答。
殷绝的脑海中响起一道声音,“罢了,就这样吧。”
他抿唇点头,“我会向缚灵者说明具体情况,吴叔若是不愿离开,那便留下吧。”
这时张叔不知从哪冒出来,他急迫地说道:“我也不走,我要留下来陪着吴哥。”
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跑来,将殷绝和宁濯包围起来,异口同声道:“我们也不走!”
细妹还是一副拘谨的模样,但她的声音却铿锵有力,“古人常说落叶归根,我们若是命不久矣,就当自己已经老了,剩下的日子就在这里安安静静度过,这样难道不行吗?”
吴有财却反驳她,“胡闹!你们才多少岁,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哪里命不久矣了,我是活了那么多年,也活够了,你们还要好好活着才行。”
他又看着张叔,眼里噙了泪水,“老张啊,一眨眼咱俩都这么老了,但我怎么感觉昨天还跟个小孩一样在追鸡撵狗,你还跟在我屁股后面捉蚯蚓呢!”
两人同时放声大笑,泪水却已布满脸庞。
宁濯最看不得这种场景,他这辈子最害怕的就是分别和追忆过往。
岁月不饶人,有人赶了一辈子的时间,却错过了沿路的风景,错过了有亲人朋友在的一年四季,也错过了同年少轻狂时自己的告别。
宁濯突然特别能理解吴有财,上天给了他们共情能力,却没有给他们解决问题的能力。
他无法选择支持哪一种做法,命与自由,都是那么的重要。
但若他是那些村民中的一员,他必然选择自由。
突然意识到殷绝的难处,他这才放软态度,“殷绝,你打算怎么做?”
殷绝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实际上他没有任何同理心,他也不懂村民的不舍,可宁濯在这里,他无法做到同往常一样果断。
于是他说道:“容我想想。”
回到家后,宁濯心里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他气势汹汹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商量就那样干,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殷绝理亏,只能笑着安抚宁濯的情绪,“并不是有意隐瞒你,事出紧急,并未来得及同你商量。”
宁濯用锐利的眼神审视他,“没骗人?”
殷绝十分诚恳地点头,“我不会骗你。”
他说的是不会,而不是没。
宁濯不会抠字眼,他没有意识到殷绝话里隐含的意思,反而再次说道:“那你在外面的时候怎么不解释清楚。”
殷绝苦涩地摇头,“你从未给我解释的机会。”
宁濯心里一咯噔,掩饰性地摸摸自己的鼻子,“你发誓你没骗我。”
发誓?
殷绝不懂什么是发誓。
“如何发誓?”
宁濯嫌弃似的皱眉,“怎么连发誓都不会,来来来,我教你。”
实际他心里可得意了,总算找到这人不会做的事情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举于脑侧,“喏,跟我一样做。”
殷绝学者他竖起手指,却竖起了四根。
宁濯“哎呀”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将殷绝的小拇指按压下去,温热与冰凉相碰,两人俱是一怔。
宁濯连忙收回自己的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抱怨道:“笨死了,这么简单都学不会。”
殷绝垂眸看着他,深邃的眼眸中漾起暖炉般的笑意。
宁濯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缚灵者是来还是不来?”
殷绝,“缚灵者一定会来,但是会不会将他们带走,这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谁能决定?”
“你父亲。”第二天一早,两人要去水潭看看能否将里面的水换掉,这样村民如果以后留在村里,也可以不用担心掉入水中魂飞魄散。
两人来到垃圾场,那里如往常一样正在烧垃圾,他昨晚胃口不好,殷绝好说歹说才让他吃下一些东西,现如今他身体有些不舒服,被这臭味一熏,直冲旁边干呕起来。
殷绝本来插兜的双手急忙拿出来扶住宁濯的肩膀,关切地问道:“我们回去好吗?你的状态很糟糕。”
漫天的烟灰还在游荡,落在宁濯的肩膀上,贴在殷绝的手上。
宁濯终于觉得好受一些了,他刚想挥开殷绝的手,下一秒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殷绝的手腕。
“你的伤口呢?”
原本手掌那些深浅不一的伤口尽数不见,宁濯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使劲揉揉自己的眼睛,可还是不见那些伤口。
一切都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宁濯突然意识到什么,一双眼睛变得干涩通红,“你跟他们一样?”
他拈起一片烟灰,痛心道:“你在家中不备医药箱也是因为只要有这个,你的任何皮肉伤都可以痊愈是吗?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灵魂完整的人啊。”
殷绝原本清冷的脸庞染上了无助的灰蒙,他的解释显得苍白无力,“宁濯,你误会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的灵魂是完整的。”
宁濯脑壳都在疼,他有些虚脱,“那你倒是告诉我,为什么烟灰可以让你伤口痊愈,难道也可以让我伤口痊愈吗?”
他说完就要将手在墙上磨出口子来,殷绝眼皮一跳,及时按住他的手,语气里有妥协的意味,“是,烟灰可以治愈我的伤,但治愈不了你的伤。”
宁濯甩开他的手,不耐烦地问道:“你就不能一次性解释清楚吗?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要不就是不回答。”
殷绝不明白宁濯的情绪为什么会如此激动,他站远了些,让宁濯能够缓一口气。
“宁濯,有些事情我没法解释,我也很苦恼,并不是有意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