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着灰色羽翼的怪鸟尖啸着自穹顶外划过天际，林榆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缓步走到教室中间，半倚着一张空桌的桌沿。

“我们继续。”

林榆没有讲义，姿态随意、语气轻松，只像在说一个真假难辨的故事。

“准确地说，末世开始的时间应该从灾启元年再往前推三年。三十五年前，S国的某个生物实验室内，一种被命名为‘新智’的药物研发成功，临床试验后，第一只使用‘新智’的实验动物诞生，那才是末世真正的起点。”

“使用了‘新智’的动物展现出远超于种群水平的智力与体能，因此，在实验室宣称这种药物可以作用于人类后，‘新智’风靡一时，成为了人们倾家荡产也要求购使用的神药。”

林榆顿了顿，唇角的笑意不知道是追忆还是嘲讽，她轻声道：

“可惜在座的各位没有超过三十五岁的，不然你们会经历人类历史上最鼎盛的三年，那被称为前繁荣年代。”

“在‘新智’问世后，人类的经济与技术发展飞速，各个领域都涌现出因使用‘新智’而出类拔萃的个体，他们在当时被称为新智人——例如诸位熟悉的丁焘会长，就是当时涌现出的天才军事设计师。”

“然而，可以想见的是，普通群众与新智人的差距在短短两年内被拉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为了不被社会抛弃，这些人开始使用黑市流通的次级‘新智’。”

说到这儿，林榆的目光又移向了窗外，她叹道：

“自此，摧拉枯朽。”

“使用了次级‘新智’的人类开始大批量地染病，出现了诡异的感染症状，当时的政府只说这是劣质药品的副作用，对感染者严加管控，生产‘新智’的实验室也称正规药物绝不会出现类似问题，事态这才暂时稳定。”

“然而，人类群体中的第一个变异者并不出自次级群体，恰恰相反，那人是一名最早期使用原版‘新智’的明星运动员。”

接下来的发展不用多说众人也都知晓，林榆加快语速概括道：

“人们从那时才知道，次级药物与原版药物的副作用并无本质不同，只在表征上有显隐和迟缓之分。由于‘新智’在全人类当中的广泛普及，污染发生后便极速爆发，无一处净土得以幸免。新智人更名为感染者，他们分化为两类，也就是如今我们所熟知的进化者与污染物。”

越眠听得入了神，他以前从没了解过末世的起源，所以对林榆的说辞接受良好，但林榆的这番话显然完全颠覆了其余大多数人一直以来的认知。

有人提问，声音颤抖得几乎走调：

“老师，您是在说笑吧，污染物怎么可能来源于人类的制造呢，众所周知，就是因为污染病毒完全脱离了人类原有的科学认知，这场浩劫才无法控制啊。”

这番话得到了其他人的附和，众人的眼睛中闪烁着恐惧和退缩，比起本可避免的人祸，无法预测的天灾似乎都变得更容易被接受了。

林榆的视线扫过下方一张张迷茫青涩的脸孔，她没有说话，瞳孔中流露出近乎怜悯的悲色。

她叹气，声音低得更像在自言自语：

“因为人类自大且自卑。”

“自大到相信身为所谓万物之灵的你我有支配一切不可知之物的资格，却又自卑到需要永不止歇地掠夺与进化、永远不愿安宁。”

“林老师。”

这次举手的是越眠，他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很诚实地道：

“我没听懂。”

林榆向他表示歉意：“抱歉，是我的疏忽。”

“具体来讲，‘新智’最初的来源如今已不可知晓，其源物质大概并非人造，但人类执迷于进化，只基于现有的科学水平做了研究，就刚愎自用地认为全然了解、完全掌控这种异物质，这才是灾难的诱因。”

“越眠，我讲清楚了吗？”

突然被老师点名，越眠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

他想了想，措了下辞，不太确定地回答：

“意思是，我们不能自以为是，很多事看上去没有漏洞，只是因为有我们看不到的一面，依旧会有不可把控的因素？”

林榆微笑着朝他点头，眼神中却有些怅然若失的东西：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道理吧。可惜，越聪明的人越难学会这一点。”

同一时间，核心区理事大楼。

惊慌失措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数据监测专员冲上顶楼。

有巡逻人员上前，要他按流程登记，他却不管不顾地推开面前的阻挡者，直接闯进了总控室。

总控室内的众人或诧异或愠怒地看向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这人急喘了半口气，不等捋顺呼吸就竭声道：

“报告！C区蓄水池污染指数超标！有污染物入侵迹象！”

紧急状态即时启动，半分钟后，在C区全然无知的情况下，针对C区的应急会议已经召开。

“污水排出程序运行正常，进度已达75%，预计六小时内能将污水全部排空，但是污染浓度还在飙升。”

总控室最中央的大屏上，数据曲线一路走高的幅度触目惊心，丁焘怒斥负责数据监控和排水系统的部属：

“还排什么污水！赶紧彻底切断C区的水源系统，关闭水阀、封锁蓄水池、堵截所有通联其他区域的管道！”

“不是报告说水体中未检测出污染物活动迹象吗？谁负责的检测？”

监测分析部长脸色煞白，战战兢兢地汇报道：

“污水未转移前经过了图像扫描、能量分析和数据监测三项流程，各项反馈都没有问题，确实不存在任何污染物活动的能量痕迹，不可能有污染物能绕过这么多道技术检查啊。”

“这叫不可能？”

理事会长指着大屏怒道：“是你眼瞎还是我眼瞎！”

在传回的监控画面中，蓄水池角落的水面上密密麻麻地覆盖着一层卵泡，透过半透明的卵膜，能隐约判断出里面是蚊蝇类的污染物幼体。

未完全排空的水池成了孵化怪物的温床，吸水的卵泡不断膨胀，随后分裂增殖，只几个呼吸的时间，怪卵侵占的水面面积就已经又拓展了一倍。

卵泡挤压黏连，形成一张滑腻流动的肉膜，推挤着向上方蔓延，目标明确地直抵封闭的水管口。

管道内的反排装置已经启动，锋利的扇片转动着将拥簇到管口的异物绞碎，溃烂的碎肉噼里啪啦地砸下，后方新分裂出的怪卵却依旧源源不断地补充堆积。

目睹这一幕，总控室内的所有人都不由得一阵反胃，之后则是强烈的后怕——如果彻底封闭供水系统的时间再晚哪怕十秒钟，都绝对会有漏网之鱼从管口溜出。

其实众人心知肚明，污染物的出现不能怪监测部玩忽职守。

监测专员在检测到能量异常波动的第一时间就通报了信息，在图像刚刚传回的时候，池壁上只附着着两个不足鸡蛋大小的虫卵，可污染物幼体的增殖速度快到远超众人原有的认知，不到五分钟，事态就已经恶化到了如今的地步。

现在追究污染物如何隐藏活动痕迹没有意义，丁焘阖了阖眼，不再盯着眼前令人作呕的画面，沉声道：

“投放爆破燃/烧弹吧。”

“会长，可这是生活供水池，位于居民区附近啊！”

有人立刻提出异议，事态紧急，来不及疏散群众，一旦投放燃/烧弹，绝对会有大量无辜的受害者因此丧命。

联络部负责人小声跟道：“会长，特级紧急状态下的重型武器调用需要军事庭的最高级准令，可路长官昨日带队深入雾区灭杀污染物潮，目前还无法联络。”

闻言，丁焘眸中的郁色顿时更重了些，他正欲开口，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突然自门外传来。

“不用麻烦路长官。军事庭支持理事会的决策。”

总控室大门砰地打开，一个身着军事庭高级长官制服的魁梧男人带着一队军卫，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此人名叫麦奎尔·维克，军事庭内卫部部长，同时也是民间进化者协会会长，是一名激进的进化者至上论者。

麦奎尔径直走到人群最前，瞟了一眼大屏后道：

“路长官因故无法履责时，我可以在紧急情况下代行其首席执行权。军事庭同意，即刻向污染发生地投放燃烧型弹药。”

只是几句话的工夫，水池底几乎被虫卵占满，甚至有巨型蚊怪即将自蛹壳中破出，目睹此情此景，无人再有异议。

事不宜迟，麦奎尔道：“我即刻带队支援C区，绝不会放出任何一只污染物。”

“部长，不太对劲！”

眼尖的进化者失声打断麦奎尔，这人扑到操作台前，几下点击后放大了画面中的一个角落——

众人忍着恶心观察画面，只见在无数层层叠叠的灰白色卵泡下，一只已然成熟的污染物借着同伴的遮掩，正用坚硬的口器一下又一下地猛攻着蓄水池壁的一条连接缝。

缝隙已经被肉眼可见地凿深了不少，这只怪物的口器也有明显的弯折，可它扭身将口器插入了未孵化同伴的卵膜之中，吸瘪了数只卵泡后，那只怪物身形涨大了一圈，口器复原进化，只一下就将池壁凿下不少碎屑。

“虫类污染物怎么会有这种智慧！”

有人大惊失色地喊道，同时，数据大屏的算力聚焦到这只污染物身上，检测到的能量峰值从B级一路高攀，在接近S级的数值附近飘忽不定。

昏暗的画面突然天旋地转，再度稳定时，一只散发着猩红光泽的灰色复眼猛地占满整个画面，无数个六角型的眼面颤动着，像是隔着屏幕盯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下一秒，利如刀刃的虫翅直直插向屏幕，监控被破坏，画面卡在已经隐隐透过薄光的池壁，信号灯心有余而力不足地闪了两下，随后彻底报废。

“燃/烧弹瞄准投放最少也需要一百秒！来不及了！立刻集结城内所有战力！”

早在异状发生的第一刻，麦奎尔已经向远程武装组发送了允许打击的指令，但污染物出逃已成定局，在污染源头被烧成灰烬之前，必然会有感染者受到攻击而变异。

预料到接下来绝对是一场惨烈的硬仗，麦奎尔咬了咬牙，逼自己保持冷静：“通讯兵！立刻去雾区，务必尽快找到路长官，让他回城支援！”

说完，麦奎尔转向丁焘：

“丁会长，军事庭将全力迎战，请您下达基地最高戒严命令，封锁核心区，保存有生力量！”

然而，出乎麦奎尔意料的是，他在这位理事会长的脸上看到的并不是大敌当前的严肃，而是一种近乎残忍决绝的冷漠。

“麦奎尔部长，我想你刚刚有处口误。”

丁焘似乎并不觉得时间紧迫，他直视着麦奎尔的眼睛，语速不急不缓：

“该封锁的不是核心区，而是C区才对。”

不等麦奎尔反应过来，丁焘走到控制总台前，用自己的生物信息解锁了基地封控的最高权限，大屏画面的阴影投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黑暗当中，一言不发地进行着系统操作。

十几秒后，电子地图上，一把红锁出现在标识C区的板块，随后，这一整块区域都暗了下去。

丁焘敲了敲话筒，对着中控广播系统下达通知：

“本人丁焘，以诺亚基地常任理事会长之身份痛告诸位，因S级污染物入侵，为保全基地的整体利益，现宣布将C区完全封锁，准备紧急肃清。为了航船继续前进，全人类会感谢每一位兄弟姐妹的英勇牺牲，你们的名字将被永远铭记。”

完全封锁，意味着降下隔离区域的铁幕、切断水电信号，同时彻底隔绝该区与外界交流的所有途径，哪怕新风系统都要停止运行。

而肃清，只是无差别剿灭的一个好听点的说法。每个居民的住所都有一个在肃清状态下才会打开的保险箱，里面是按人头数放置的安乐针剂，每个人都有义务在异变前自行注射，这是他们保存人类身份的最后方式。

“麦奎尔部长，启动自毁爆破程序需要军事庭的认证，劳你配合。”丁焘直起身，转向停在原地的麦奎尔。

麦奎尔神色复杂，他沉声道：

“丁会长，情况或许还没有糟糕到需要牺牲整个C区才能解决的地步。”

丁焘不以为然：

“不封锁C区，牺牲的有可能是B区身强体健的劳动力，也可能是你视若珍宝的年轻进化者部下，或者科研所、育幼园中最宝贵的未来希望。综合考虑，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