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慕九龄一早便去上了朝,下朝后回到东宫,还未进门,却有宫人偬遽前来,与他说说道:“殿下,凌公子像是病了,您快些回去瞧瞧吧。”
慕九龄往屋内赶去,瞧见凌睢躺在床上,蹙着眉头,脸色苍白。
定是因为昨晚受了寒,所以今早才生了病。
一旁的王喜端着煎好的药过来,言语焦急,“疫情还从未见过凌公子病得这样重过,瞧着着实吓人。”
凌睢虚着眼睛,眼睑抖的像是筛糠一,他自己难受,让人看着也难受。
慕九龄紧握住他的手,腾出一只手来给他擦去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珠。
王喜试探着提出建议,“殿下,可否要将太医请来?”
慕九龄垂眸思忖,只是情太医,他当如何同他交代凌睢的身份,说是他养在宫中的伶人?娈童?
一来别人落了口角不好说,二来他并不愿意以给凌睢这样的称呼。
凌睢这人身子骨好,以前染上了风寒,也只是喝喝药、睡上一觉,慢慢的便也没事了,这次看来是例外。
“殿下……”凌睢好容易睁开了双眼,眼眶发烫,朝着慕九龄望去。
“殿下,城外庄子的冰化了么?”
凌睢始终记得上回慕九龄同他说的,等闲下来的功夫,二人便去城外庄子上小住一段时日。
此刻,见他强撑着精神惦记着庄子,慕九龄便打算向皇帝,带着去庄子上把病养好,左右当下朝中并无大事。
次日,天刚晓时,一亮马车便迤逦着出了皇城。
今日天气甚好,中心两旁的找点铺子便也已经有了来来往往的客人。
摊主掀开锅盖里面便是热气腾腾的早点,小二辄是在一旁忙着搭讪客人。
车厢内摇摇晃晃,慕九龄揽着凌睢,他面色铁青,今日起得早,便只是吵吵用了一道早膳,便上了马车。
慕九龄问道:“可是还饿着,要再吃些东西么?”
凌睢起身,掀开车帘,望了望外头,道:“就随便吃点吧。”
他的确没有吃饱。
话罢,又躺了回去,慕九龄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勾了勾唇,对外头喊道:“王喜,去那边铺子里买些清淡的早点过来。”
“诺。”王喜应声过去。
人离开后,不远处驶来一辆马车,车辙压过地板发出辘辘的声音,原本该是与自己的马车擦肩而过,不料,那马车竟在一旁停了下来。
慕九龄撩起帘子,往外瞧一眼,却见那马车内的人同样撩起了帘子。
“太子,这可真是,好巧。”
马车内的人是二皇子慕玉玄。
慕玉选乜斜着眼瞧他,“我说前面那辆马车怎么瞧着如此眼熟。
慕九龄在外人面前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只是淡淡开口应了一声,“二哥。”
慕玉玄炙睛旁睨,借着慕九龄撩开的帘子朝里面望去,隐约瞧见一人马车地上似乎长了一个人,埋首在他腿上,看不清样貌。
随后像是看懂了一切似的,脸上染上了些许阴翳。
慕九龄按住凌睢的脑袋,轻拍着他的背示意他不要抬头。
“太子这是,要去往何处?”他问道。
“二哥怎么突然问关心起孤来了?”慕九龄并不想多予以理会。
“四弟说的什么话,做哥哥的关心弟弟岂非是常有的事,怎么到我这却成了突然。”他话音转小。
一个看得出对方有意刁难,另一个也看得出对方并不想理会自己,便也都闭上了嘴。
相比慕九龄,他腿上趴着的人倒是更吸引他的兴趣。王公贵族大多都喜欢在身边养一个模样漂亮的娈宠,他也不例外,只是他像太子这样的正人君子竟然在私底下也有这样的爱好。
王喜喘着热气腾腾的馒头,从铺子里跑出来,将东西窗户处递给了进去。
慕九龄道:“二哥若没什么事,那孤便告辞了。”
话罢,未等慕玉玄回应,他便放下了帘子。
“走吧。”
车夫甩动缰绳,将二皇子的马车甩在了后面。
慕玉玄收敛起了僵硬的笑容。
大皇子是慕九龄的同胞兄弟,当初被三皇子陷害,皇帝废了他的太子之位将其发配到了边疆,至今未归;三皇子早在半年前就败了阵,如今被皇帝贬为了庶人;五皇子尚且年幼;六皇子还在郑妃肚子里未出来。
看似有六位皇子,实际能被立为储君的也就只有两人。
这样万年一遇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为人臣子,况且两人明争暗斗也不是一日两日,即便是他甘心俯首称臣,对方难道就会轻易地信任自己?
慕玉玄可不愿将自己的性命当做赌注交出去。
亲情、爱情、友情这些东西在皇宫里本就是一文不值,若是念的太深反倒成了自己的拖累。
马车内,凌睢转过身来,躺在慕九龄的腿上,问道:“方才是二殿下么?”
慕九龄“嗯”了一声,瞧着他紧蹙的眉头,自己反倒是笑了起来,“怎么了?”
凌睢正经道:“这人你得当心些。”
“担心我了?”他微顿两秒,反问道。
凌睢沉吟不语。
“你放心,我们会没事的。”慕九龄揽过他的肩,将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再歇息会,要不了多久就到了。”
听到他用的是“我们”凌睢唇角暗展开了一抹笑,乖训地躺了回去。
他在等,等哪一天慕九龄登基了两人便可以携手同心,自己也不必再苟且偷生……
皇帝年迈又时常患病,几近缠绵病榻,他是快要油尽灯枯,他底下的儿子却是如狼似虎……或许两人离那日真的不远了。
或许……
凌睢靠在慕九龄肩上,抬手用指腹摩挲着他的眼角,他想起了当初随滇王进京觐见时的那会子,那年也才七岁,说起来他与慕九龄也算是年少相识。
宫人领着凌睢在御花园内闲逛,正巧撞见了什么东西从树上落下来,滚进了草丛堆里。
好奇心的驱使,他走了过去扒草丛一看,确是一颗椭圆的鸟蛋,静静躺在地上。
奇怪的是这颗鸟蛋个头大,瞧上去便与普通的鸟蛋不同,再有它从树上那么高的地方落下来竟然毫发无损。
凌睢将其捡了起来,捧在手心,揣回被窝里孵化着。
谁料当晚,外头就有太监带着人满宫的跑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凌睢被声音吵醒,揉着眼睛从殿内福来,拦住个宫人便问道:“这位公公,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太监动作匆忙,停留下来道:“太子殿下养在御花园的那枚鸟蛋不知被何人偷走了,如今正急派人找呢。”
他转身欲走,却又返回来问道:“世子殿下可曾见过那东西?”
凌睢张口结舌,下意识的回道:“没,没见过。”
那太监走后,凌睢跑进了殿中,掀开被子瞧见被窝里的鸟蛋不时晃动,像是快要破壳的样子。
西南可谓是百物奇出的,可他还从未见过这种鸟,瞧着稀奇,他本想带回去养着,却不知这原是太子的鸟。
凌睢双手捧着鸟蛋,在宫人的引领下去了东宫那时候东宫的主人还是大了他整整七岁的慕青。
太监为他开门,叠几旁边坐有两人,凌睢认得出高一点的那位便是太子殿下,只是身旁还坐着另一个人。
他没见过,也认不得。
慕青一眼便瞧见了来人手上捧着的鸟蛋。凌睢言语失次,“它,它今日一直在动,像是要破壳了。”
慕青望了他一眼,知道这是滇王世子,碍着他的身份,并未多言,只是搪塞着应了一声。
凌睢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僭越了,因此太子才未给自己好脸色。
他打了个寒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稚嫩,“还请殿下饶命。”
“孤有说过要怎么你么?”慕青背对着他道。
慕青身旁坐的的那人像是瞧了凌睢良久,起身走到凌睢跟前,笑道:“起来吧,太子哥哥只是逗你玩的。”
凌睢将信将疑起了身,睨眴着眼看着眼前人,他只听他叫慕青“太子哥哥”叫的恁般亲切,瞧着与太子关系不错,想必就是慕青的胞弟,四殿下。
“……殿下?”
不知他叫的谁,两人都未答话。
慕青突然转身道,“四弟,你且先照顾好滇王世子,孤乏了,先歇息。”
四弟和凌睢年龄相仿,慕青只觉得他们二人能玩到一块,便想着将人打发走。
凌睢犹豫着,慕九龄走在道门前,回头一笑,催促道:“还不走?”
慕九龄带着凌睢去了御花园内的亭子里,瞧着他举动拘谨,便主动搭话,“你打从西南来,那东西真的不曾见过么?”
“不曾,”凌睢摇头,又问道,“那究竟是什么鸟?”
慕九龄笑道:“那是一只鸾鸟。”
“鸾鸟!”
凌睢只是听说过这东西,却不曾见过,原本还以为鸾凤这类的鸟只是上古神话里的东西,没想到竟真有。
“这么宝贵的东西太子殿下为何不将它带回东宫?”
慕九龄觉得这滇王世子甚是有趣,不与他卖关子,“太子哥哥自打在御花园发现后,便差人精心照料,自己也不敢轻易动它,你倒好一上来就将它带了回去。”
凌睢双肘撑着在栏杆上,撑着下巴,望着某处出了神,沉吟不语。
母妃还在世时便时常唤他鸾儿,她说这是她给他起的小名儿,如今却让他遇到了鸾鸟,凌睢只觉得这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只可惜那只鸟并不是他的。
思及此,慕九龄便问,“你很想要那只鸾鸟?”
凌睢本能的点头,所以又连忙摇头。
慕九龄失笑,“待将来皇兄的那只鸾鸟卵成,我便向他求取,再派人赠于你,可好?”
凌睢没有犹豫,爽快应下。
既然他要给,那不要白不要。
分开后,他从别处打听来了他的名字,九龄九龄,皇帝皇后给他起这个名字定是希望他能活得更久一些。
那晚见面后凌睢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凌睢待在期望,随父王回了滇王府,盼着有一日慕九龄能够兑现承诺,只是他等着、盼着直到自己被作为质子送往京城的那一日,对方都不曾将鸾鸟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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