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

在进入井底的瞬间，一阵飓风卷起诸人。蜀葵目光所见全部变为纯黑，风卷着她在空中飞舞，不知何时才会落地。在旋转的风中，殊尘的手始终牢牢抱住她的腰，让她不至于在混乱中被风甩走。

终于稳稳落地了。殊尘看了一眼怀里的少女，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她额间的冷汗。果然是第一次来到妖界，如此这般便吓得她脸色发白。

妖界入口处，一群小妖已经恭敬地跪在了门前。看见殊尘出现，他们都俯首向殊尘行礼。

殊尘随意挥手示意他们起来，而后问怀里的少女：“还好吗？”

蜀葵看向他，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只是转得有些头晕罢了。”

殊尘微一思索，喊住了身旁的一个小妖怪：“镜蓝，你带她去我的屋子，让她休息一会儿。她睡的时候你在旁边看着，如果有吩咐就照做，知道了么？”

镜蓝俯身领命：“是，我知道了。”

殊尘看着蜀葵和镜蓝自眼前想消失，刚刚还温和的脸上逐渐收起了笑意。他的脸色冷了下来，目光瞥向了一旁的夕雾。

殊尘冷冷道：“夕雾，我看你今日脸色一直都不太好。莫不是有什么心事？”

夕雾沉默了少许，唇角的笑意嘲弄：“夕雾的心事，主人明明都很清楚。”

殊尘转身向前走去，他的声音自前方冷冷传来：“我们到轩辕殿去说。”声音结束的瞬间，那一袭背影便消失在了云海之间。

轩辕殿。

夕雾站在殊尘身后，一直沉默着。殿内此刻只点了一盏灯，半明半昧的光里，殊尘的侧影线条映着烛光，昏黄的夜色更显得他的肌肤净白如雪。他美得令人眩目，但又让人感觉非常遥远……让人不敢靠近。

殊尘看向殿外夜色，静静地说：“你今日似乎有些失态，夕雾。尤其是在面对蜀葵的时候。”

夕雾低着头，答道：“夕雾没有失态。夕雾会听主人的话做好每一件事……只要是主人吩咐的，夕雾都会去做。”

昏黄的烛光中，殊尘抬起头看向对方，冷冷地笑了一下：“不要对我口是心非，夕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夕雾颤抖了少许，转身避开了殊尘的目光。她退后了一步，眼中已经有了泪水：“是，主人当然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在我的心里，妖界之王永远都只有主人一个。那个蜀葵，她会威胁到您妖界之王的位置！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那样就再无后患……”

看见对方激动的样子，殊尘仍然只是像刚刚那样平静地问：“夕雾，你会违背我的命令么？”

夕雾沉默了。过了很久，她颓然地摇了摇头：“夕雾永远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

殊尘轻声道：“那便好。夕雾，你不用知道原因。你只要听我的话，这样就够了。”

夕雾呢喃道：“夕雾只是一只小妖，承蒙主人不弃留在身边，从来不敢奢望更多。只要是主人的命令，夕雾都会照做的。”她安静了少许后，又问：“主人，我们是否要告诉她真相？她就是醉云，留在世间唯一的……妖王之血。”

殊尘摇了摇头，温润的双眉微微沉了下来：“还不是时候，她还不该知道这些。”

夕雾听他那么说，便低下了头没有再说话。

殊尘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她的确是醉云。当年醉云重伤之时我也灵力几乎耗尽，我无力救她，便在她死前种下了引魂咒。只要保存好留有引魂咒的身体，她即使转世重生，也能够将她重新渡回前世之身中。我是一个假的妖王，没有继承半点妖王应有的血脉，而只有醉云才有妖王之血的力量。只要醉云回来，妖界就可以抵抗辰非，结束这十几年尴尬的局面。”

夕雾急急地追问：“可是那时候主人你怎么办？妖界哪还会有您的位置？谁还会记得这些年来您为妖界做的……”

殊尘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夕雾。在那样压迫的眼神下，夕雾停止了追问。轩辕殿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夕雾。你今天问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殊尘看着外面的夜色，轻声道。说完，他没有再理会对方，独身走入了夜色之中。

安香城。

黑衣的男子坐在树上，安静地看着远处。此时太阳刚刚升起不久，整个城池还笼罩在一股淡淡的薄雾中。熹微的日光照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秋日的枯叶在风中无声落着，片片飘在他的衣上。

就在这时，远方突然隐隐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很轻，寻常人极难察觉，但他却瞬间捕捉到了。黑衣男子略一皱眉，扭头看了过去。

来者已经走到了树下，他抬头看向黑衣男子，对着他笑了：“打扰你了吗？”

归韶看见来者面容的瞬间，微微愣住了。在微弱的日光中，来者朝着他招了招手，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那笑容让他感觉一切都仿如回到了昨昔，但他却又清楚地知道，如今，早已不是昨昔。

一切，早就变了。如今的他们，不是朋友。

归韶沉默了很久，道：“是你……辰非。好久不见。”

辰非在树下抬头看向他，金黄的叶子落在他的四周。他伸手捉住一片，抬头又对着归韶笑了：“是啊，当真是好久不见。这些年来，你还好么？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要去喝一杯么？”

归韶的双眸淡淡地看向远处，清晨的光映在他的侧脸，有种说不出的冷冽：“如果是叙旧那再好不过，可如果是劝说就算了。我说过，妖界的争端我再不介入。我在凡尘中游荡多年，再也不想回到这泥潭之中。如果你想让我帮你，这场酒宴，还是免了吧。”

辰非也只是笑了笑：“这你还真是错怪了我，我并不是来做说客的。我此番前来，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为了一杯故人酒。”

归韶显然仍有些琢磨不透对方的意思，但还是道：“好。你的真身在哪里？我去找你。”

辰非怔了一下，表情闪过了一丝惊讶，却又很快归于淡定。

过了这么多年，他这个朋友依旧精明如昔。他自小便善于幻术，他所造的幻影，即使是拥有强大妖力的妖也很难感应出来。可那个人何其聪明，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知道来的不是他本尊。

辰非又大声笑了起来。随着他明朗的笑声，那个幻影开始逐渐消失：“花朝城。”

花朝城在蔷水东，临近单狐山。这里住了许多精怪，大多都不害人，辰非与归韶幼时常来此处游玩，挥剑饮酒，很是潇洒。

如今，已经十几年过去了。重回旧地，二人一时间心绪都有些感慨。刚走到从前常来的酒馆前，开酒馆的阿伯就一眼认出了二人，热情地将二人带去了最里面的隔间。

花朝城，一切都没有变。可是一切，又好像变了。

归韶看了一眼辰非，道：“你先进去，我设结界。”

如今辰非仇家太多，若是泄露踪迹，很容易引来妖界的人。若是殊尘的手发觉这里，免不了又是一场恶战，而辰非没有带任何下属，此时的他与妖界对战，实在是很危险。

辰非点了点头，直接走进了屋内，似乎完全把自己的安全放心地交给了归韶。

归韶伸手在门前运灵力，一道稳稳的流光环绕住了屋顶，屋子里的颜色逐渐黯淡了下去，转瞬又亮了起来，周围有恬静的光色隐隐流动。

辰非已经进到了屋内，他饮了一口酒，抬头对归韶道：“酒的味道没变，你来尝尝？”

归韶回身走进了屋内，关上门，坐在了他的对面。

“这些年你都在哪里？”辰非看着清透的瓷盏，眉眼间有万千情绪浮动，却最终化作一句轻描淡写的问句。

归韶的眼神漠然看向窗外，像是亘古不变的寒冰：“不记得了。去过许多地方，后来累了，去了极北。那里都是雪，没有什么人迹。”

“为什么要回来？”

归韶拿起杯盏，轻轻抿了一口，轻嘲：“因为亏欠。”

辰非强压下自己的情绪，但脸上仍然显露出了一分愠色：“亏欠了谁，殊尘？你不帮我推翻妖界，我没有指责过你。可你居然去帮助殊尘对抗我！你明明知道他找回醉云是要找回妖王之力，如果醉云被他蛊惑，我和莲奚怕是无力抗衡……”

归韶的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所以呢？”

辰非压低了声音：“为什么要破坏莲奚的行动？我只是要他把那个女孩带走，并不会害她性命！”

归韶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你已经害过一次她的性命了，就在十六年前。那时候你也向我承诺过，说不会害醉云性命。”

辰非有些生气地说道：“我同你解释过，我从未想要杀死醉云。那只是误杀。”

“十六年后你就不会再次误杀？”

又是长久的沉默。

两个人双目对视，寂静而尴尬的空气里满是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