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又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被叶亲这么一问,晏书恍惚了一阵,也有点想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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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那一年的一个午后?
那时十八岁的晏书已经是一名秀才郎,被家底殷实的周玉他爹请去府上做了私教先生。
晏书记得,第一次见到周玉,他正在院子里,玉兰花下,温润的少年正拿着树枝挑拨地上的蚂蚁。
他见到晏书,对他展现一个很有礼貌的笑容,“你就是我爹给我找的老师啊,你好年轻呀,你眼睛真好看。”
少年的笑容明媚灿烂。
那时的周玉还不是现在这样狂妄自大,那时他温润有礼,言辞温和,说话间也总是带着微笑。
只是,晏书渐渐发现,在做功课的时候,周玉会一直盯着他看,周玉看他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怪怪的,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被他发现了也不觉惭愧,反而会给他一个大方的笑容。
因为这样大方的笑容让晏书几次三番生出的那点怪异感又消失了。
每次晏书都会嗔怪他两句,周玉却是嘴角上扬,“老师这么好看还不让学生多看几眼?老师这么霸道啊?”
晏书这才明白,周玉骨子里就不是温润如玉的那一块,他骨子里就有叛逆的种子。
遇到晏书,种子就破土了发芽了,长成了参天大树。
晏书看着眼前跟自己差不多大的人,一口一个老师的叫着他,让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乱想了,周玉他不过是个顽劣的学生罢了,自己太小题大做了。
晏书教学越来越严格,周玉也越来越放肆。
经常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打断教学,叫晏书陪他做别的事情,有时是让晏书跟他在玉兰花下下棋,有时能将戏台子搭在家里,跟晏书两人听折子戏,还美名其曰:“劳逸结合。”或者借故自己学不懂,让晏书手把手教他。
慢慢的,周玉不再满足这样,他甚至告诉他爹,他要像晏书老师一样考取功名,他要掌灯苦读。
他爹见儿子这么用功,世代经商的周老爹热泪盈眶,周家几代人里终于要出了个文化人了。
周老爹找到晏书,委婉地说明来意,要晏书与周玉同吃同住,最好晚上也要在一个房间,周玉勉为其难答应了。
就这样,晏书白天教学,晚上还要教学,时间越来越晚,晏书自然而然就宿在了周玉房间里,真成了同吃同住。
周玉这个人阴晴不定,说风就是雨,前一刻要求晏书晚上宿在他屋里陪他苦读,下一刻进了屋却连书页都懒得翻看一眼,吵着累了困了要拉着晏书睡觉。
周老爹看儿子如此用功,连出门都不愿出去了,以前的朋友也不来往了,整天跟晏书后面学习,很是欣慰,从未怀疑。
直到一天午后,开满整个院子的玉兰花香气实在太浓郁,像是要把人晕染醉了才罢休。晏书趴在石桌上,闭上眼睛假寐。
他听见有人走了过来,他也知道这人就是周玉,直到周玉坐到他对面,他也没有睁开眼。
“老师,老师。”周玉叫了两声,晏书没有回答他。
“晏书,晏书?”周玉胆子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放肆了,竟敢当着他的面直呼老师的名字,岂有此理。
周玉惯会在他面前说些不着调的话,晏书不想理他。
过了好久好久,面前的人也没有动静,他不知道周玉托着腮也看了他好久好久,也不知道周玉在数他的睫毛。就在他想要睁眼的时候,一道柔软的唇贴在了他的脸上。
晏书内心像被炸开的石头,天崩地裂,晏书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引导,把自己的学生教歪了,让他对自己的老师产生了这种感情。
更让晏书不能接受的是,他是一个教书先生,本身就是表率,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感情,怎么能出现在他身上。
那一刻,晏书才明白周玉的种种不同,也明白了周玉看他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了,他竟然对自己存了那样的心思。
晏书握在胸口的手死死攥紧,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该怎么制止周玉这种对他来说有悖人伦的感情。
还有周玉的爹,他又怎么能容忍自己唯一的儿子喜欢一个男人,还是自己亲自请回来教导周玉的老师。
晏书害怕,怕自己清誉被毁,也怕别人看他像看怪物一样的眼神,更怕周玉爹指责他害了自己儿子的一生。
直到周玉离开,晏书都没敢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手掌攥的通红,他打量着这个熟悉的院子,回忆着这一年里与周玉的相处时光。
他承认,这一年他很开心。
晏书从小就克己守礼,是别人口中的皎皎君子,清风霁月,也正因为这些赞誉,让晏书从小就竖起了外壳。
他努力上进,热爱读书,维持着清高的人设,活成别人希望的那样。
这一刻,他害怕自己这么多年维持的人设崩塌,害怕别人对他失望,他不想这样,他要离开周玉,只有离开周玉了,一切就能回归正轨了。
第二日,他便趁周玉不在,向周玉爹辞行了,离开对大家都好,或许时间久了周玉也能断了这个念头。
青州城说大也不大,中心城区就几条繁华的街道,可是说小也不小,就这么一个青州城,让周玉翻了个底朝天,硬是让他找了晏书整整五年才让他找到。
晏书离开的当天,周玉就急疯了,他到处找不到人,而晏书也未曾留下只言片语,他的老师为什么不告而别?
他们相处了一年多,同吃同住那么久,周玉不信,他晏书当真舍得离开?
可晏书确实离开了,离开的那么突然,连一句话都没有给他留下。
周玉开始喝酒,发疯,荒废学业,周玉爹看不下去将他打了一顿,锁进了屋里。
“周玉,我告诉你,只要老子还活着一天,你就给我好好地娶妻生子,继承家业,别的,想都不要想。”
周玉爹疼周玉是疼,但狠心起来也是狠,为了断他喜欢男人的念头,周玉爹甚至开始给他物色各种漂亮的女孩子,可是进门的女孩子统统被他赶走。
“不要白费力气了,你就是塞再多女子到我这里,我也不会多瞧一眼,这辈子我只要晏书一人。”
周玉爹气的发晕,咬牙切齿,“你若还执迷不悟,就不要再认我这个爹了。”
当天晚上,周玉便破窗逃了出去,未留下一句话,也未带分文,走的那么干脆。
他做过很多活,脏活累活都干,也换过很多工作,一边挣钱一边找晏书,找了五年,他也五年没有回过家。
后来他开了赌坊,生意越做越大,来往的人越来越多,收集的信息也越来越全,终于在第五年让他找到了他的老师。
周玉像换了个人,他以各种理由让晏书留在他的府上,或者说他在变相地囚禁晏书,囚了三年。
这三年,晏书被迫与他一起看过无数男子与男子之间的活春宫。他要让晏书麻木这种感情,他要让他心里筑起的那堵高墙倒塌。
这样,他就能接受他了。
周玉就是个变态,他经常说道:“老师,你看男人与男人也可以相爱的,爱情不是只有男女,喜欢便是喜欢了,为什么不跟着自己的心走,为什么在乎世俗的眼光,老师,你在伪装什么?”
晏书知道周玉是个变态,从他第一次用看猎物一样的眼光看自己时,用轻佻的语气说出老师你真好看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他们相处了一年多,分开了五年,又被囚禁三年,晏书早就麻木了,只有他自己知道,高墙早已坍塌,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直到看到周玉胸口的血,那一刻,晏书知道自己内心有多慌,他害怕周玉会死,害怕自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已经接受他了,害怕那个与他下棋的少年再也无法睁开眼看到明年的玉兰花了。
他们耽误了近十年的光阴,从拒绝、逃避到憎恨、发疯,十年呀。
这个小变态对他的占有欲却一点没少,反而越加强烈,或许,晏书觉得自己可以放纵一次,不去当别人心目中完美的先生,往后余生,就让这个小变态祸害他一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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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书仿若从漫长的十年光阴中回过神来,嘴角牵出一抹微笑。
他看向秦砚与叶亲,心里是羡慕的,在他们的少年时代,就能如此为对方付出一切。
“晏少爷,老爷他醒了。”
晏书听到周玉醒了,顾不上礼数,向周玉房间跑去。
看着周玉苍白的脸,无力地躺在床上,晏书推门的一刹那,竟不敢上前。
“周玉,你赢了,我来看你了。”
晏书坐在床边,握着周玉的手,轻轻地对他讲了很多很多话,周玉像个犯错的小孩,紧紧抱着晏书的腰,是那么的踏实,不是他昏迷前的幻想。
他将脸埋在晏书腰间,“老师,原来是真的,这一切竟然是真的,我终于等到了。”
秦砚拉着叶亲,“不要看了,我们走吧。”
“算他命大,活过来了,我们不跟他们说一声吗?”
秦砚摇了摇头,“既是离开,何须多言,于他们,不过是过客,无需记得。”他们的结局就让他们自己走吧。
叶亲跟着秦砚离开了周玉家,京城越来越近了,而他与秦砚的结局又会是什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