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余祈生加上陈鹏后，就时刻留意着他的动静。

虽然项目部是在公司的第十层，离技术部的距离实在太远，但好在因由这次两个部门合作的重大项目，余祈生这两天每天都能和项目部的人打交道。

他思忖着找个时机，具体询问一下陈鹏这药是哪里买来的，又从什么渠道可以得到。

但还没等到他去寻找机会，机会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李锐将一些文件放到他的面前，试探地问他的态度：“你能接受暂时的岗位借调吗？”

“你本科专业就是跟这个项目息息相关的，况且你还跟着赵清安教授的课题组做了两个相关的项目，能力又强、经验也足，项目部那边极力跟我要你。”

李锐见人神色如常，不像有什么不满的情绪，心中渐渐有了底。“鉴于此，公司希望你能暂时调到项目部去，而且是暂代三组副组长一职，你看你能接受吗？”

余祈生自然是欣然答应。

然而一切手续就绪，等了两天也没安排下来。人事那边和李锐交流，说是小江总的签字迟迟没有下来。

李锐面露难色，对余祈生笑笑。

“小余，这事先算了吧，小江总他似乎……不是很同意。”

余祈生蹙了眉心，是一个没想到但又不意外的情况。他站在李锐的办公室里，下意识地问道：“他以什么理由不愿意？”

这李锐怎么敢问，江淮的意思是助理传达的，人事那边也只是通知他。

人事按流程走，即使项目部、技术部以及人力资源部都做好了准备，小江总一日不签字，这安排就一日不能定下来。

“小余，这事也不急，项目要做三年，如果你要借调过去，那至少也得两年左右。”李锐望着余祈生，试图替江淮解释。“小江总日理万机的，估计是实在没时间，怎么说也国庆之后吧，我再问问小江总的助理。”

余祈生倒是忘了，今天是九月的最后一天，再过一天就是国庆了。

“太麻烦您了，江淮现在在办公室吗？我去找他签字。”

李锐被他直接的两个字“江淮”惊到了，但经历过第一次见面场景的他对此也见怪不怪了。

他欲言又止，犹豫着说道：“项目部部长先前去办公室问过了，小江总在忙，没有见。”

余祈生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他知道江淮作为达新科创的董事，再假公济私也有资格决断这些大大小小的事。他也明白自己可以再从其他方法下手去接近陈鹏，哪怕是现在打个电话约陈鹏出去吃个饭，把心中的疑问全撂了。

然而在江淮的问题上，他总是不能冷静，他也不想还保持着理性。

余祈生拿起手机，点开联系人搜索，发现没有江淮的电话，很明显宋西泽给他导数据时特意删了江淮的号码。

他十分熟练地在拨号页面，快速地按下一串数字。

电话振铃了十几秒，被对方顺利接通。

还没等余祈生说话，江淮的声音倒是先出来了。

一句异常自然的询问：“怎么了？”

下一秒两人同时沉默，余祈生没想到江淮还存了他的新号码，而江淮在那头捏着手机，有些紧张。

刚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他一时下意识反应了，这个新号码还是那天他在余祈生的简历上背下来的。

“部门借调的文件你收到了吗？”余祈生开门见山，倒是引得一旁的李锐倒吸了一口凉气，听见他直问领导：“怎么不签字？”

江淮沉默。

“小江总，那请问您办公室在哪里？我亲自去找您签。”

余祈生看了眼坐立不安的李锐，点头致歉，就要往办公室外走。

江淮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步伐，“我现在不在达新科创，等我十分钟，我去公司找你。”

余祈生没再说话，利索地挂断了手机。

他一转头迎上了李锐震惊、担忧、害怕，甚至还有佩服的复杂神色，一张本就干裂的嘴唇此时显得更有些苍白。

余祈生觉得自己好像吓到领导了，他给领导接了一杯温水递到手边，“辛苦锐哥，等会我自己和江淮……小江总谈，您忙，我先不打扰了。”

江淮对时间的把握一向很准，在余祈生坐回工位的十分钟后，准时出现在了二楼技术组的大办公室里。

“小江总。”

“小江总好。”

江淮一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走到余祈生工位旁站定，等着余祈生质问他。

余祈生也不废话，拿过一旁准备良久的文件，放在江淮的手边。站起身，递过去一支笔，望着江淮吐出一个字：“签。”

江淮没动，他看着余祈生眉峰一挑，“我不同意。”

余祈生拿笔的姿势没动，眯了眯眼，卧蚕在凛厉的眸色下若隐若现。“为什么？要人的是项目部、提议的是公司迟总、同意的是技术部，签字的是温总，一切流程都按人事那边正规走的，小江总有什么不满意非要拒绝的理由，说出来。”

两人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因此引起了不少员工的注意，但大多人都害怕小江总的威严，只偷偷地竖起一只耳朵去听。

没听见小江总说了什么，倒是听见小余似乎好整以暇地接着前面的话又质问了小江总一句——“还是说，你不满意的只是我？”

听见的同事惊讶得嘴巴都能塞下一只鸡蛋了，年轻人的胆子就是大啊，敢这么对领导说话。虽然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觉得小江总一定是生气了，纷纷低下头去，生怕江淮的怒火迁怒到他们的头上。

然而只有面对面的江淮明白，生气的人不是他，而是余祈生。

余祈生倚在工位桌子上，修长的腿踢了踢脚边的座椅，腾出一片空地来，看似嘴角带笑地问他，实则江淮很清楚，余祈生这是被他气笑了。

他毫不客气地自己拿过椅子坐下，在余祈生的目光中，拿起余祈生腿边的文件看了起来。

江淮略一思索，想到一个理由：“你来达新科创才刚过一周，时间不够，资历不足，项目不能你主做，既然是辅助没必要借调。”

拿时间说事？余祈生深吸一口气，还说跟那药丸没关系？实际堵着他的每一步。

他压着怒火，拿脚勾着江淮座下的椅子腿，将人勾到身前。

他弯下腰去，两人离着很近，江淮听见余祈生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别逼我在这动手昂。”

江淮翻页的手一顿，抬头去看余祈生的眼睛。

余祈生直起身来，声音也不刻意压了，强迫自己耐着性子反驳：“是项目部的意思让我主做这个项目。况且，小江总这么大的一个总了，也该明白这跟入职时间没关系。”

而是跟能力有关系。

他两手一摊，似乎在问——整个项目部还不如他一个新来的对这项目内容有建树和了解，没有我，你再去招有能力者？

江淮觉得气候还不够，他摇了摇头，文件被卷成一筒，敲了敲余祈生的桌子。

“项目你做没问题，但是短短一周就提升副组长，这虽不违常规，但却难合其理。”

余祈生气得一笑，他低下头去，试图让自己冷静一些。

江淮的膝盖还抵着他的左腿，触碰的体温如同那些明里暗里偷瞄着他两的视线，提醒着他，他们此时还在人前。

几个呼吸过去。

手中的笔被余祈生随意撂在桌上，他左手抓起江淮的衣领，身下人被他的动作一惊，跟着动作被迫身体前倾，仰起头来。

尽管余祈生已经刻意将动作幅度控制到了最小，还是被有些敢于侧目的人看到了，人群里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余祈生眉心锁得很紧，右手扣在江淮左手边的座椅扶手上，看着人的眼睛：“江淮，你知道我在查什么。”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姿势，余祈生教过他拳击，江淮清楚地知道这个距离和角度对于余祈生出手是多么的方便。

然而江淮还是微微一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身前的力道猛地加重，江淮被大力地扯起身来，耳边感受到一阵疾风，余祈生的拳头在他的脸边堪堪停住，又一瞬间攥到他的衣领上。

抵着他锁骨生疼。

余祈生的身子也从桌面上离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寸，江淮能清晰地看到余祈生眼里的失望和审视。

椅子在地上划出一段距离，声响不小，已经有人起身开口，试图劝服余祈生冷静。

不知道李锐是被人叫出来的还是自己恰巧从办公室里出来看到的，此时正大喊着余祈生的名字，朝这边奔来。

江淮握着卷成一筒的文件，轻轻敲了敲余祈生的胳膊，“跟我来。”

余祈生没动。

“你想成为达新茶余饭后的话题？”

余祈生视线越过江淮，看见李锐正匆匆往这边赶来。他松了手劲，被江淮一把抓过胳膊，拉着他就往电梯口走。

余祈生知道他要去哪，轻轻一挣，就挣开了江淮的手。

两人步调几乎一致，在众目睽睽下一前一后进入电梯。

徒留李锐气喘吁吁地到达余祈生工位旁，和一群八卦的众人看着角落里的电梯一路上升，最终停在了25层。

25层，达新科创这栋大楼的最顶层。

也是公司董事和总经理的办公室所在楼层。

越过温兴传的办公室，余祈生跟着江淮一路向里，在与董事长办公室相隔不过一个门距离的走廊尽头，看到了带有“江淮”名字的办公室。

显然温兴传在给江淮留置办公室的这件事上是费了些心意的，办公室坐北朝南，整个房间几乎快要抵得上二楼技术A组的半个工位区域了。

余祈生一进去，就看到了里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浦清市最繁华的城区地貌一览无余。

他眼神在远处落了落，突然开口说道：“已经是了。”

江淮刚锁上办公室的门，听闻此话反应了一下，才知道余祈生是在说，他们已经是达新茶余饭后的话题了。

余祈生转身去看江淮，白色的衬衫袖口被一圈圈挽了上去，露出一截小臂，他面色不善，带着轻轻的嘲讽：

“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我可以以下犯上了吗？小江总。”

江淮知道余祈生气极了，他低垂着眼眸，做出让步：“签字可以，但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余祈生被他的得寸进尺惹得狠狠蹙起眉，他倒要听听江淮有什么好问他的。

“说。”

江淮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已经卷得不成样的文件摊开，捋了两下，开口问他：

“你为什么要查那个蓝色的药？”

余祈生咬了咬后槽牙，又被气得发笑。这算什么？终于肯承认他知道那个东西了？

余祈生笑着摇了摇头，突然冷下脸，拽过人的衣领，先前在工位旁没有落下的拳头在此时狠狠落到了江淮的左脸上。

江淮被打得偏过头去，身体撞在办公桌上，他压抑着痛呼声，支撑在桌子边勉强站稳。

嘴里察觉到血腥味，他顶了顶腮，发现嘴唇磕在牙齿上正在往外冒血。

他听见余祈生冷到极致的声音：“这答案你得挂着彩才配听，江淮。”

他似乎猜到了答案是什么。

余祈生的声音发着抖，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这东西出现在了我爸的车祸现场。”

睫毛不可抑制地颤抖着，江淮感到心口狠狠一疼，竟比脸上的伤还要疼。

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余祎年的车祸现场会有蓝精灵，江淮现在只想去看余祈生的眼睛。

果不其然，看见一双泛着红的眼睛，冰冷地回望着他。

他等了一会，发现余祈生并没有继续要动手的意思。

余祈生心领神会地看出江淮的心思，一手点在桌子上，吐出一个字来：“签。”

江淮不知从桌子哪个边缘找出一支笔来，在文件对应处签下了名字。一回头，余祈生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他眸色暗了暗，望着余祈生离开的方向。

他表现得越拒绝，反而越不会引起余祈生的怀疑，因为他已经在时间上赢过了余祈生。

余祈生不可能再从陈鹏那里联系到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