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束光亮破开黑夜中寂静的山林,几人窸窸窣窣地沿着来时的道路前进,准备回到蓝雀部驻地。
临走时,她们将山洞恢复原样,维塔留下两名警员在附近驻守,拜托卢帕斯回到驻地后再为这两名警员送来一些食水和保暖衣物。
卢帕斯答应了,她会和阿奎拉一起回来,与警员们一同监视山洞的动向。
当再次穿过那条小路时,塞米利安注意到了一些不同寻常。
那是小路旁的一棵树下,她蹲下身,抓起了一根藤蔓,这跟藤蔓并不长,约有四五米,此时已断裂成两半,其中一半此刻正温顺地躺在塞米利安的掌心。
维塔见状,走过来询问,“怎么了?”
塞米利安皱眉思索,“我记得下午我们走过这里时,这根藤蔓是挂在树上的,”她抬起头观察身旁的树,树干不高,最矮的枝桠之比塞米利安高一个头,枝叶并不繁茂,树上也并没有别的藤蔓缠绕,“我记得当时,你在前面走,肩膀碰到了这根藤蔓,我就伸手把它拉开了。”
“按理来说,藤蔓与树木共生很常见,但这棵树上并没有别的藤蔓生长,而且我碰到它之后,它断开掉在了地上。”塞米利安说出了自己的思路,“我怀疑这是猎人布置的,应当是本就割开些许,只有施加一定程度的力才能让它断裂,而且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使用新的藤蔓,一是防止因为重力导致的自然断裂,二是防止藤蔓枯萎太过显眼。”她将断口展示给维塔看,“这断口截面很新鲜,她才换上不久。这条小路与周围相比,活动痕迹较为明显,若是有人找来,一定会走这条小路。如果她从外面回来,看到这根藤蔓还挂在树上,就证明无事发生。”
维塔接过她的话头接着说,“如果藤蔓掉在地上,就证明有人来过。”
塞米利安点头,“这样的预警应该不止一处,只是我只发现了这里而已。”
“她很聪明。”维塔不得不承认。
她们从别的地方找来一根相似的藤蔓,割开断口,将其挂在了树枝上。
“她有可能识别出这藤蔓被换过了,但愿能以假乱真。”塞米利安说。
维塔又留下了两名警员在此隐藏驻守,如果猎人回来经过这里,即使她能辨认出藤蔓被更换,警方也能在她逃跑前抓住她。
根据鲁迪所说,现在正值斯普林小学的郊游活动,她自己的女儿因为突发感染水痘无法出门,正在家中隔离,她的母亲也赶来照顾。
最近很多学生先后都感染了,大部分已经痊愈,于是学校决定带着痊愈以及没有感染的孩子们去露营,缓解她们的紧张与压抑。
不幸的是,鲁迪的女儿正好是最近感染的,没能去成郊游,两件事情加在一起,让她的心情更糟糕了,鲁迪只能承诺等她痊愈后,再带她去野外露营。
“那你知道她们郊游的路线吗?”塞米利安问道。
“有的,我女儿是在学校发出郊游通知后才病倒的,在那之前,她每天都在我耳边念叨她们的郊游路线,”鲁迪敲敲额头回想,“嗯,她还编了一首歌来唱,我想想…”
“我们要去利维塔特山,马乔里瀑布真好看,第一天我们会待在那…”她试着哼出女儿创作的那首没什么规律的小调,“接下来是艾米的农场,草莓樱桃我都要…”她停下哼唱,“是艾米农场,今天她们应该会在那里。”
维塔从包中拿出地图,塞米利安接过手电筒来打光,维塔用手指在地图上沿着利维塔特山脉边缘滑行,指尖停在了马乔里瀑布,那是斯普林的正北方,靠近北城区。
她们现在是在…
“这里,”旁边伸来一只手,点在斯普林东北方的利维塔特山脉中,“蓝雀部在春城东边的山中,我们向着西北方走了2小时左右,所以应该是在这里。”
说话的正是卢帕斯,她对利维塔特山脉整体的地势地形和方向都非常敏感。
“我们现在只能先回到蓝雀部,下山,然后去马乔里瀑布。”维塔计划着,“如果猎人已经动手,那么我们就有可能在山洞附近埋伏到她,或者是那条预警信号被我们换掉的小路。如果她仍然在跟踪斯诺老师,还没有下手,希望我们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这是我们最接近她的一次,错过这次机会,可能要等更久。”维塔说,“所以一定要抓住一切线索,如果你们看到什么,想到什么,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
*
夜宵进了肚子,待在篝火旁暖烘烘的,萨吉塔的眼睛明亮,倒映着燃烧的火光。
她搬来粗些的木材将火压灭,轻手轻脚地回到原本睡觉的地方。
一轮明月高悬,万籁俱寂。
鹿群中只有一两只还保持着警戒,鹿尾摇晃摆动,眼中不曾卸下防备。
萨吉塔决定明天就动手。
那只鹿如今正安详的睡着,均匀的呼吸带动起伏的腹部,四肢蜷曲着,看起来温顺可爱。
萨吉塔痴迷地盯着它,视线扫过它的头颅,脖颈,躯干和四肢,它们看起来那么灵动轻巧,如同自然最满意的造物。
*
卢帕斯带着她们回到了蓝雀部,奥卜里还没睡,正在焦急地等待。
“奥卜里女士,我们需要您的帮助。”维塔向她鞠一躬,又直起身来解释,“我们发现了猎人藏身的山洞,离开时,我安排了四位警员驻守,需要你们提供一些食水和保暖衣物,我冒昧先拜托了卢帕斯,希望得到您的批准。”
“当然,”奥卜里吩咐身后的女人去准备,“我们会尽一切努力提供支持的。”
“鲁迪会跟我们一起走。”维塔继续说,“我们现在需要下山去。”
“可现在已经是深夜,下山恐怕不安全。”奥卜里忧虑道。
“我带她们下山去!”阿奎拉跳出来,“然后我再回来,卢帕斯和我说了,我们俩要把物资运到山洞那边去。等我回来,要送去的东西应该也准备好了。”
“好吧,”奥卜里答应,又开口叮嘱道,“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于是她们下山去。
黑夜中的利维塔特山脉静默无声,它失去了白日的亲切与活力,一切都显得肃穆与不可侵犯。
它用这深沉的衣袍罩住一切生灵,为山中天地按下静音键。
阿奎拉仍在前面带路,她火红的脑袋也受这暗色的侵染,不再显眼,只有亮起的刀锋与破空声。
阿奎拉将她们三人送至山下,便转身离去。
她们约定,如有任何问题,使用信鸽联系。于是维塔得到了一只信鸽,和一把谷子。
三人一鸽上车。鲁迪与新成员待在后排。
鸽子显然对离开主人这件事持乐观态度,它没有惊慌,只是待在鲁迪的肩头,左右张望,不时发出咕咕声。
“鲁迪,我们在地图上只找到了马乔里瀑布,没有找到艾米农场,你知道它在马乔里的哪个方向吗?”塞米利安回头问道。
鲁迪想了想,回答,“我记得斯诺老师有给我们画过一个简易路线图,艾米农场应当是在马乔里瀑布的西北方向,并且靠近山脚的公路。”
维塔将地图交给她,“麻烦你在地图上标注出来,准备好了我们就出发。”
鲁迪接过地图,靠着手电筒画好点和路线,交给维塔,“维塔,我们绕着山脚的公路走,这一路过去大概要3个小时,现在是凌晨4点,你开到5点,剩下的我来开,我们轮流休息。”
车技不佳且没开过夜车的塞米利安没有被考虑在内。
发动车子,车灯的光束将眼前的暗色世界切割成两半。她们退出这一小片空地,驶上了蜿蜒向前的公路。
鲁迪在后排与鸽子一起睡着了。
塞米利安望着窗外连成一片的黑色,只能看到远处隐约的山脉,连绵起伏,如同沉眠巨物的背脊,仿佛正进行缓慢的呼吸。
维塔的眼睛持续注视着前方,塞米利安突然回头,“我想到了猎人的罪案规律。”
“我认为她是随机挑选受害人的,毕竟她们之间没有什么共同之处。”维塔回答。
“你先听我讲,我一直在思考,猎人为什么要特意剁掉受害人的三根手指带走,并且在她们的口中塞入橡子呢?”
“虽然橡子这件事我还没想通,但关于手指这一条,我有了推断理论。”
“一般来说,行凶者从现场带走或是留下的东西往往与她们内心的偏执有关,内心的扭曲愿望投射到现实,必然组成了她们行凶仪式的特定部分。这三根手指,就代表了猎人对于手的异常渴望。之前我没有在这方面多做推论,但这次在山洞里找到的丝巾给了我启发。”
“通过这一点,我找到了受害人们的共同点:她们都有一双灵巧的手,自由作家能用手写出文章来,泥瓦匠的手用来建造烧铸,花店老板的手能包出精美的花束,也能照料娇嫩脆弱的花朵,而老师,她能染出花色独特的丝巾。除了退伍军人,我的信息不够,但我相信一定有一点能佐证我的理论。”
维塔沉默半晌开口,声音低哑,“她是因伤退役,但退役之前,一直是组装武器速度最快的人,在被害之前,她一直在警校训练学生们武器的快速组装。”
“你说的对。”维塔补充。
“这就串起来了,但是橡子我还没有想通。”塞米利安苦恼地揉乱自己的头发。
“想不通没关系,等我们抓到她,这些就都会有答案。”维塔向她投去安慰一笑。
等指针指向5点时,维塔与鲁迪交换,鸽子顺势换到了维塔肩膀上。两人动作轻悄,没有吵醒熟睡的塞米利安。
她们从黑夜驶进清晨,见证整座山脉醒来。
鲁迪开着车,塞米利安与维塔经过一定时间的休息,精力都恢复些许。她们经过了地图上标注的马乔里瀑布,即便隔着一片树林,也仿佛能呼吸到扑面而来的水汽。
继续向前,她们见到了一块自制路牌,上面用油漆写着:艾米农场欢迎您!
*
萨吉塔睁开眼,天蒙蒙亮。她的衣服有些潮湿,是夜里的露水沾到了她身上,穿起来有些粘腻,但萨吉塔毫不在意,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她翻身爬下,接着草丛隐蔽地望向鹿群,它们也醒来了。正在做再次出发前的休整。
成年鹿将小鹿们从甜梦中唤醒,帮着它们清理面颊。有些小鹿仍趴在地上不肯起身,有些已经站起,正在放松自己睡麻的四肢。
那只鹿似乎准备离群,也不知它要去做什么,也许是探查周围的地形,或是别的什么。
萨吉塔不关心它的目的,她只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她跟着那只鹿走进了树林,因为原本就有些距离,现在失去了鹿的踪迹。但她毫不担心,灵敏的嗅觉是她的依仗,她在气味纷杂的空气中寻找那只鹿,它正在一小水潭边喝水。
她悄悄地从鹿的背后靠近,满心满眼只有眼前这只猎物。她将拥有它,拥有它顺滑的皮毛,它健硕的肌肉,她灵巧的双手…
“不许动!”
突然一声厉喝从身后传来。
萨吉塔转过身,突然感觉小腿一痛,视线中是黑洞洞的枪口,以及两道人影,还有身后陡然爆发的尖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