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的阳光刺破连月阴霾,宋府后花园的琉璃瓦上还凝着晨露。
“东西都带齐,准备走了。”管事嬷嬷的大嗓门惊掉了那滴露水,连带着将屋檐下歇脚的雀儿吓走。
宋家主母唐氏看几日好春光,就提议家中子弟去踏青游玩,也邀请了些与府上交好的官僚子弟,现在准备出发。
宴会啊,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来想要家中孩子多去结交些朋友,以备后时之用。
二来就是想促进成婚的不久二少爷与夫人之间的感情。
唐氏也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行,所以此事迫在眉睫。
今日是牧停云与宋应辰成亲的第二十天。
虽已成婚二十天,除了成亲时见过一次,进宫谢恩时见过一次,回门时见过一次,停云就再也没见过自己的夫君。
今日不知是唐氏刻意要求,还是宋应辰良心发现,反正他出席了踏青宴会。
停云自嫁过来,就不怎么受重视。
可能是二少爷婚后还顽劣不知收敛,家中长辈就迁怒于停云,嫌她没有能力,管不了自己的夫君。
但碍在停云的家中背景,也没对她如何。
只是没有假心假意的奉承。
不过这样也好,停云还不习惯他们京中人这么多弯弯绕绕。自由些也好,她有自己的事要做。
对于她这个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夫君,她是没有什么想法。
只是她爹爹就要回京述职,她不想让他担心自己。
而恰好最近有件蹊跷的事:查贪污军款的硕鼠,竟然查到了宋应辰身上。
所以最近她在想法子接近宋应辰,一来查清事情缘由,若真是他,那这婚事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二来就是说服他陪自己演戏,装作恩爱,不然父亲担心。
只是总共没说过几句话的人,该如何骗他呢?
宴会已经开始,前来来赴宴的人许多,都是青年才俊,朝气蓬勃。
宋家大少爷宋华元,在朝为官,今日不休沐,所以没来。
此时只有唐氏和大小姐宋清溪在招待宾客。
停云刚嫁过来,又是刚回到京中,不懂很多礼仪,也不知他们家的亲戚是何许,所以就得了闲,坐在凉亭中喝茶,吃糕点。
宋家二公子,宋应辰字鹤颂,大家都叫他鹤颂。
是个好名字,就是这寓意,他配不上。
他昨夜三更才回到宋府,以前他是不回来的,可是昨日他母亲三申五令要他今日回来赴宴,不然就扣他月银,关他静闭。他才被迫回来。
今早也是睡到自己喜欢的时辰。
别人都走了,他才起来,慢慢来到宴会上,只是一到就被唐氏逮了去。
“辰儿,你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唐氏看见自己儿子这副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手中的杯盏只差砸出去。
“母亲说笑了,什么怎么办,这两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宋应辰来到唐氏跟前,随便作了揖,就瘫坐在椅子上,吃着刚摆好的瓜果。
身上的衣服并未更换,甚至玄色皂靴上还沾着胭脂阁独有的金箔香粉,已经被泥土淹没,但香味迟迟不散
“现在能一样吗?你已经成亲了啊!”唐氏语调变高,想要呵斥住他无礼的行为。
“成亲,你们惹来的祸事,与我何干。” 宋应辰毫不在意唐氏的脸面,甚至语气发狠。
这亲事,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半点说上话的地方,如今想要他去巴结别人,门都没有。
“你这样,你可是牧将军是何许人也,若是将他惹怒,让大人怎么在朝中抬得起头!”唐氏见他还是这个样子,就使出苦肉计,假装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这一套来多少遍了,说吧,让我回来做什么。” 宋应辰自然是了解唐氏,不想再周旋,直接问了目的。
“去找停云,借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好好和她相处,她毕竟是你的妻。”唐氏见自己儿子松口,立马苦口婆心地说。
宋应辰虽一字一句地听着,可是渐渐暗下去的眼眸,透露着他的不满。
“她先是你们的棋,后是我的妻。”
宋应辰说完,就转身离开,刚才愤怒拂衣留下的声音还在空中传响。
唐氏听了他的话,脸色骤变,但随即又恢复平静,像是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宋应辰来到宴会,本想应付一下就走,但转念一想,还是去找了停云。
宋应辰问了好几个仆人,才知道停云在哪,直接寻了过去。
这年头仆人也欺软怕硬。
穿过走廊,他就看见停云一个人坐在凉亭中,远远错落地站着她的三个侍女。
说是侍女,其实个个武功高强,其中几个早已发现他的存在,手中刀和银针已经备好,真是避他如蛇蝎。
宋应辰无视她们,脑袋里想着停云长什么样,昨夜喝醉了,今日头晕,根本想不出所以然。
只是记得不是个好惹的主,假惺惺,心机重重。
荷月很早就发现了宋应辰,见他逼近,就立马凑到停云耳边。
“小姐,他来了。”
停云听到后,点茶的手一顿,朝那边看了一眼。
来得正好,她正愁找不到时机呢?
“为何一人在此?” 宋应辰不知道怎么称呼停云,称她为自己的夫人,他实在接受不了,就硬生生了开口。
“夫君怎么来了?只是我一人在宴会无聊,就在这躲清静。”停云起身行礼,装作不知道他来的样子。
也没管他的冷淡,毫不在意,自己装得娇俏,惹人怜爱。
“马球开场了,去看看。”宋应辰只是想应付唐氏,在旁人面前露露面,装作一对新婚恩爱夫妻。
“是,夫君。”
宋应辰见停云同意了,转身就走,没管她跟不跟得上。
刚才那句夫君,叫得他喉咙发干,不知怎么回应。
停云同侍女交代:远远地跟着她,没有她的指令,不许上前。
宋应辰人高马大,况且他常去游山玩水,衣服都穿得很轻便,所以大马流星地往前走。
停云还没习惯穿这么冗厚的京中衣服,再加上今日其它侍女给她准备的鞋子不合脚,每走一步,鞋都要掉,所以走得很慢,一下子就落后了宋应辰好几十米。
“夫君。”停云实在跟不上就开口叫住他。
急切甚至嗔怪的声音落入宋应辰耳中时,他本能地停下脚步。
转身查看,全身的气息都在说:麻烦死了。
停云对上他的眼神后,有些害怕,连忙加快脚步。
“对不起,夫君走慢些。”追上他后,停云连忙道歉。
“可别,你是将军的宝贝,谁都得供着你。”面对她的道歉,宋应辰只是调侃,然后走了。
只是这次确实走得慢些。
停云也不自讨没趣地说话,不紧不慢地跟着。
到了赛梅马场,马球已经准备开始。
宋应辰一出现,就被几人拉走准备让他上场,他无法拒绝,给停云了一个眼神:让她自己玩,别碍着自己。
停云不习惯这种场合,所以就随便找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
一个人坐着,她想起了自己的家乡:那里民风淳朴,各自交流都带着真诚。
就算是像这种的集会,他们也不是在这样小小的一片地方,他们是在大漠之中,无尽的宽广。
壮丽山河,停云已经看过许多,来此处,便没有了其它闺中之人的喜悦,只是习以为常,甚至有些看不起这宴会的景。
越想越难过,停云索性不想,靠着一旁的木栏假寐。
可偏偏有人要来打扰这份宁静。
“哟,这不是牧家大小姐吗?哦,不对,现在已经嫁到宋府了,该叫她宋二夫人了。”一浓妆艳抹的女子开口。
停云听到后,只是微微睁开眼,认不出是谁,索性不管。
“才从边关回来,这脸上怕是抹了不少粉和胭脂吧,才是现在这副模样,若是洁了面,那模样都不敢认啊!”另一人见不足以激怒停云,也跟着说起来。
“就算是这样,宋家少爷不还是不理她吗?”
“瞧她那样,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野丫头。”
“这样的货色二爷怎么忍受得了。”这女子与刚才两位不同,应该是风尘之身,和宋应辰应该真的有些关联。
这些刺耳的声音传入停云耳中,吵到她眼皮都合不上。
停云刚嫁来时听说,宋应辰自两年前那件事发生后,就像变了个人,整日花天酒地,游山玩水,没个正形。
这也招了小门小户女子的喜欢,觉得宋应辰是个香饽饽,想攀上点关系,与宋府结交。
毕竟他父亲是刑部尚书,他姑姑是当朝皇后,他的表弟是当朝太子,稳坐储君之位。
停云知道她们妒忌自己,一个刚回来的野丫头,抢了她们的位置,就没计较,继续想着自己的事。
虎落平阳被犬欺,她们是谁?怎敢与停云叫嚣。
她们见攻击停云没用处,就开始诉说她们与宋应辰的趣事,个个面带羞涩,声音中满是炫耀。
真是可笑,对于一个没说过几句话的夫君,就算他再英俊,停云又怎么会在意。
“你是哑巴吗?还是说,声音难听,不敢说话啊?”说得最欢的一个女子,见停云不说话,有些气愤,就故意这样说,想激怒停云。
“是不是哑巴,你管不着。”停云说完向后招手,叫来了槐序。
槐序是她的三个侍女中年纪最大的,武功也最好。
对面女子见停云如此怠慢,一杯热茶泼了过去。
“找死。”槐序在她动手时就预料到,转着手帕将水严严挡住,没有落半点在停云脸上,只是衣服湿了。
停云反应过来的时候,槐序手中的短刀马上要出鞘。
连忙拉住槐序,朝她摇摇头。
槐序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才止住脚步。
停云让槐序记住这些女子,然后就把她们都哄走。
“槐序姐姐,去查查这些人。”停云从小就与这三个侍女长大,说是侍女其实就像停云的姐姐。
“小姐,她们真是,在这皇土之下,竟养出这些目光短浅之人。”荷月愤愤不平地说道。
“这里不比边关,小心说话。”停云严声提醒,这三位都是心直口快之人,她害怕哪天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害了她们。
“是,小姐。”
“好了,姐姐还是在房顶上比较清闲,我一个人在这就行。”停云知道她与自己一样在这里待不惯,就让她们离开。
两人点点头,快速飞上屋顶,神不知,鬼不觉。
又留停云一人,刚才勾起的回忆让她不禁想着宋应辰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贪污的事是不是与两年前的事也有关联?
听说他两年前杀过人,可现在那副样子,不像……
正想着就被人打扰。
“二夫人,少爷让你过去。”说话的是宋应辰身边的胡片,停云记得见过他。
“有劳了,请带路吧。”停云起身,跟着过去。
“夫人刚才为什么不还嘴?”胡片询问,想着等会给宋应辰汇报。
“我初来乍到许是冒犯了她们,她们发几句恼骚也是应该。”停云故意这样说,她已经猜到刚才的闹剧是谁布局的。
胡片点点头,心想这夫人也不是那帮下人说得那么没有教养,他还挺喜欢这位夫人的,不争不抢。
只是宋应辰不这么想。
不消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停云不知为何宋应辰要自己来马场,但她感觉不是那么简单。
停云到时,宋应辰还没回来。
在停云这里站了一会儿,虽然胡片站在她前面,但是有很多打量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很不舒服。
他们彷佛再说,这就是那个被送回来的女儿,定是个土丫头。
停云再一次讨厌这里。
远处有笑声传来,是宋应辰,看样子他们应该嬴了。
此刻的他神采奕奕,花梢的外袍褪去后,很有一副白衣卿相。
宋应辰也看见了停云。
此刻远远望着,眼神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
还真是:云鬓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