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感受过希望破灭后最绝望的味道?
那是连嚎叫都发不出,怎么挣扎都摆脱不掉的烂泥。黏糊糊附在皮肉之上,将骨缝都侵吞干净,如同癌细胞一样飞速扩散,怎么挣扎都找不到任何光明。
盖勒已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耳朵里嗡嗡作响,声音侵蚀着大脑,令脑仁隐隐作痛。
右手自己动了起来,攥起了地上烛台,抡圆了胳膊,以连自己都想象不出的力道对准那墙“战利品”重重挥落下去。
“砰!”
伴随着巨响,福尔马林液体从被敲粉碎的玻璃瓶里争先恐后涌出,刺鼻的味道呛的鼻腔生疼。
那璀璨的王室象征,王国的骄傲,最纯净美丽如同祖母绿宝石一样的女王。怎么能让她在死后还遭受如此侮辱。
杀了他们,烧光这里!!那群无礼无知无心的混蛋,不配在这个被她守护的土地上存活!
燃烧的烛台被阵风带倒,燃烧着的火焰点着了祭坛上脏污的地毯。熊熊烈火灼烧,映照着那双翠绿色眼眸中刺骨的恨意。
高瘦青年弯下腰一脸焦急担忧地摇晃着自己,嘴唇张张合合,明明好像在说着什么,但是大脑却怎么都无法将那些语句连接成有意义的文字。
脑海中无数次播放着那双泡在罐子里的翠绿色眼眸,那是自己无比熟悉的色彩,与自己眼睛一模一样。却不见生气,被当作愚蠢的展览品摆放在不见天日的地下里,被人侮辱凌虐。
牙齿深深咬进嘴唇里,浓重的血腥气从喉咙直冲而上,几乎要咳出一口鲜血,胸口剧烈疼痛。
“你的灵魂,看起来好难吃。”恶魔少年的话突然重复着,出现在眼前,组成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大字,映照着他可恶的邪恶笑脸:“充满了自欺欺人的臭味。”
他是在自欺欺人。
他凭什么会认为莉莉安娜会在那场震惊世界的克里斯维浩劫中存活下来呢?她是英雄,就一定会无所不能?
但是,他怎么会忘了?
他所听到的,女人哭嚎哀求,面临死亡时的恐惧。
莉莉安娜也是人类,就算再怎么强大,她也会感到疼痛,也会感到……绝望。
“盖勒,醒醒。”
“别再动了!你手掌受伤很严重!”
强行扯过对方手中武器丢地上,你摇晃着小孩单薄的肩膀,却被他眼中深邃不见尽头的绝望吓到。盖勒的灵魂好像去了很远的地方,任凭你怎么呼唤都不见回应,唯有被玻璃碎片深刺入骨的掌心潺潺流淌着嫣红,汇成一道弯弯血流,滴落在地上。
“喀拉。”你的脚下踩到了一块碎片,面前阿比斯所谓的“战利品”展示墙已经被摧毁彻底。明明是个孩子的身躯,却不知怎么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重得几乎拿不动的烛台一点一点,将这些玻璃罐砸得粉碎。
“有入侵者!!!”
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惊愕的呼喊从楼上传来:“着火了!!”
“他们在地下!”
糟糕,被发现了。
原路返回显然不再是一个好主意,转瞬之间你便已经有了其他选择。一把拎起盖勒塞进怀里,你小心轻掩住他的口鼻。空气中的烟尘愈发浓郁,气温也越来越高,火灾隐隐有失控的迹象。如果继续呆在这里,好不疑问会被活活烧死。如果硬闯出去,对方人多势众,你或许可以接受自己的死亡,可是盖勒怎么办?你也不想遇见这么危险的事,但被逼上梁山,你只能豪赌一把。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你眯起眼睛,往之前发现那个有空气流动的奇怪正方形房间跑去。
如果你没有猜错……那满地的血迹,以及不明所以的阴风吹拂。
“咚!”
你卯足了劲一拳又一拳徒劳地敲在坚硬石壁上,然而眼前这面墙似乎是新制水泥糊成,比预想中的坚硬。
你敢肯定这面墙后面绝对有空间!但是硬来肯定是没办法了。
“打不开。”
手指后知后觉传来剧痛,然而你也顾不上太多,蹲下去伸手一寸一寸按着墙面摸索。
绝对有机关的存在,但是在哪里呢?
额头上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你已经可以感受到背后灼热的温度。
如果再不赶紧出去……你视线的余光落在盖勒身上。柔软的浅灰色发丝凌乱,遮住了那双醒目的眼眸。他全身没有一丝活人应有的生气,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任由你摆布,颓废地坐在平台之上,垂下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咳,咳咳……别担心,盖勒。”你把脑袋转回去,语气故作轻松:“我绝对会让你活下去!”
“你一定会成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国王,我们不是约好了?”
“我可是相当期待到时候与作为国王的你再一起来这里看‘三重十字架’。”
盖勒的手指轻微动了动,像是突然有了反应。
但是,虽然是这么说,你又该怎么打开眼前这道该死的密道?空气中的氧气变得越来越稀薄,你可以明显感受到呼吸困难。
“咚。”
一声闷响,你往身旁看去,盖勒已经支撑不住软倒下去。
“盖勒!!”
你一把薅住小孩手腕,阻止了他往楼底滑下去的趋势。
怎么办怎么办。你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开,眼前泛起五彩斑斓的烟花。
“快打开啊,快打开!”
你拼命在周围寻找着,可能存在开关的地方。
你怎么这么没用?看着盖勒痛苦而急促的喘息着,你心里没由来一股绝望:“坚持住,盖勒,求你了。”
怎么办,如果这里打不开,那么……
你大脑飞速转动着,思考带盖勒突出重围的可能性。
“喀。”
就在你绝望之际,只听耳边一声轻响。面前的厚重水泥墙缓缓被人拉上去,新鲜的空气犹如天赐神迹,争先恐后喷涌而出,极大缓解了你刺痛的气管。
门打开了。
“你——”
在看清楚门后站着的人之后,你不由蓦地睁大眼睛:“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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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大火已经被控制住。但是没有发现那两个入侵者的尸体。”
不知过了多久,滚滚烟尘弥漫。戴有防毒面具全身包裹在斗篷里的男人带头走下楼梯。
阿比斯总部地下祭坛已经被这场大火烧得几乎看不出原样,甚至那象征“胜利战绩”的“光荣之墙”也被暴力砸得粉碎,支离破碎的器官样本撒了一地。
“该死的畜生。”队长看着满目狼藉,恶狠狠地骂道。
“找到了,队长。”有人匆匆报告:“用来运送祭品的密门被打开了,恐怕那人从那里逃跑了。”
“密门?嗬……”队长像是想到什么,厌恶地冷哼一声,大步跨过地上的碎片来到那结满血痂的逼仄空间,楼梯上方尽头,全身包裹在漆黑修女衣服里的年长女人正垂手矗立在房间,她的半张脸藏于阴影中,犹如一尊石刻的蜡像,嘴唇紧紧抿着,无喜无悲,却面无表情俯首打量着他。
这该死的古怪老表字。
队长在心里不屑一顾地骂道,嘴上却热情地招呼:“娜恰院长,真是好久不见,您最近面色不错。”
这个绝对秘密的场所,只有少数骨干才有资格进入礼拜的祭坛圣地,实际上与克里斯维孤儿院地下密道相连通。来自孤儿院中,尚未出阁的纯净少女之血,一直是祭祀最佳的贡品,所以面前这位来历成谜的年长瘦削,性情古怪的修女孤儿院院长——娜恰实际上在阿比斯地位不低,就连那位坦桑尼大人,也不得不给她几分情面。
“罗维队长。”娜恰微微点头作为打招呼。
对方居高临下的姿态让罗维深感不适,他不发一语,只是不着痕迹地踏上阶梯,鼻尖嗅着被烧焦的蛋白与血腥臭味,鹰一样的眼睛暗自打量着对方:“这门是您打开的吧。”
“显而易见,孤儿院的密道只有我这端才有打开的开关。”娜恰微微侧身让过通道,使罗维可以方便地走上来。
“哦?”黑暗褪去,温暖如血的夕阳从正对着大开的地窖大门涌入,刺得男人不禁眯起眼睛:“那你可知道祭坛里闯进了小贼?您这门一打开,可就把那两个混蛋给放出去了。”
“只是偶然。”娜恰慢悠悠地,用她那独特的沙哑嗓音慢慢说道。她蹒跚着,有些费力地转身,露出身后蒙着厚重白布的冷藏箱:“我并不知道门那边的状况,正要通过密道运输用于弥撒的贡品,一打开门就冲出一个男人,趁我没有防备撞开我就逃走了。”娜恰指指自己的右脚:“我还因此扭伤了脚踝。”黑色修女服之下,纤细惨败的脚踝肿得相当于原来两倍大,呈现出骇人的暗色於痕:“年纪大了,拦不住了……”
“……哼。”
罗维冷哼一声,用刀柄挑开白布,打开巨大的冷藏柜,当视线落在柜中堆积成小山的暗红色血袋后,表情流露出一丝贪婪。
“你也就有这点用处,老不死的。”
罗维小声咒骂,而娜恰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兀自矗立在原地,温柔宁静的笑犹如焊在脸上,不露一丝破绽。
“队长,我们接下来……”
身边有人小声试探。
“回去,那两个小贼掀不起什么风浪。”罗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得意洋洋的哈哈大笑:“我们只要做好我们应该做的。喂!动作快点,把宅邸剩下的垃圾打扫干净,不能误了贤者大人们的时间!”
“是!”身着红黑色衣袍的人们行动匆匆,一如来时的动作,行动迅速,脚步轻盈,犹如人间幽灵,转瞬不见踪影。
“祝您身体健康。”在路过娜恰院长时,罗维侧过脑袋,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娜恰女士,天使与我们同在。”
“愿天使洗去我们所有罪孽,赐予我们解脱。罗维队长。”娜恰垂眸,一直被藏在阴影中的右半身随着祈祷的动作露在夕阳之下。空荡荡的右眼皮构成一个可怕的弧度,而形状姣好的琥珀色左眸却犹如蜜糖,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天使与我们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