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的一天,宁林市天气转暖,晴空万里,春光潋滟,坐在公交车上的许星然歪着头打瞌睡,无心看窗外的风景。半个小时后,到了环保局站,人迷迷糊糊地下了车,活像具行尸走肉。
“星然。”肖晴从背后叫了她一声。
许星然放慢脚步,等她跟上来。
肖晴挽住她的胳膊,惊讶道:“星然,你怎么困成这样了都?昨晚几点回去的?”
“别提了,三点多才弄完材料,到家都四点了。”说着,许星然扭了两下脖子,“咔咔”作响。
肖晴纳罕:“我的天呐,那你几乎一晚上没睡啊,难怪你今天没开车来。”
许星然苦笑着说:“以后也不开了,就当为环保事业出份力。”
“你这加班加的,觉悟都变高了哈。”肖晴打趣道。
许星然眯着眼睛睁不开,但还是转了下眼珠子,斜她一眼,腹诽:我加班还不都是因为你们?早就催你们交材料个个儿都不交,到了上面要的时候又扎堆交。
肖晴忽又想起什么,拉她站住,环顾四周没有领导才小声说:“你听说了吗?国浩煤厂又出事了。”
许星然缓缓睁开眼睛,声音瞬间清醒不少:“什么事?”
肖晴比她更惊讶:“你跟那个程老板不是……那个吗?他没跟你说?”
许星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微微皱起眉头:“没说。”
肖晴说:“昨天晚上,国浩新收购的西二区那片厂子出事了,好像有人跳楼。”
许星然几个月前去过那里,记忆中那里也只有一座办公楼,约摸有五层高。
“出人命了吗?”许星然追问。
“我也是听负责那片儿的同事说的,不太清楚,”肖晴答,“你可以去问问程老板啊。”
许星然看她一脸八卦的样子,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办公楼走去。肖晴还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但她一句也没听清,每走一步,心里的担心就更重一分。
中午吃饭的时间,许星然趁着办公室没其他人,拨通了程仰的电话。
“你们厂里出什么事了?”她拧着眉头问道。
对面的人愣了下,说:“你这么快就知道了?”
“你先说出什么事了,跳楼那人怎么样了?”许星然语气急切。
“你别担心,”程仰说,“那人没怎么样,他是原煤厂的工人,听说厂子被我收购了,就想、就想跳楼让我赔钱。嘶——不过没事儿,我把他救下来了。”
许星然突然神色紧张起来:“你受伤了?”
程仰的声音反倒带着笑意安慰起她来:“没事儿,就是胳膊上有点擦伤。”
“你——”许星然刚想说什么,只听电话里传来程斌的声音:“他骗你的,胳膊脱臼了,正包扎呢,后脑勺还摔了个大包,得再观察观察。”
“别说了。”电话那头程仰压着声音说。
许星然不假思索:“在哪家医院?”
“在我们镇医院。”程斌抢答。
许星然:“好,明天我去看看你。”
程仰忙说:“我一会儿就观察结束了,回家休息两天就好了,不用来看我。”
“那我明天去你家,正好单位让我去你们那里核实下情况。”许星然的语气不容拒绝。
“那就……却之不恭了。”
这人还客气上了。
“行了,不打扰你休息了,挂了。”许星然挂完电话,舒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些。
第二天,许星然来到程仰家门口,还没按下大门口的门铃,门内吊着一只胳膊的程仰便打开了门,像是早就在院子里候着了。
“看起来还挺严重的。”许星然边打量他那只被吊起来的胳膊边说。
程仰尴尬一笑,伸出一只手去拿她手里提的礼盒:“也还好,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许星然提着东西径直往里走:“我提着就好了,你别乱动了。”
程仰看了眼她的背影,带着安心的笑关上了大门。
两人在客厅刚坐下,许星然便开口问他:“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跳楼呢?”
程仰将脱臼的胳膊放好,叹了口气,说:“这事儿说到底也怪我,年前国浩二厂发生的那件事,我们处理得不够好,导致一些人选择做伤害自己的傻事,给家里弄点钱。”
许星然点了下头:“也是,如果我有天走投无路了,想为家人做点什么,那选择在程总这里投胎是最值得的。”
她的话不免有些讽刺的意味在。
程仰却很受用,顺着她的话反思自己:“当时确实是我考虑不周,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你也别把责任全都揽到自己身上,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许星然提醒他,“你们这里停工也有一段时间了,很多家庭条件不太好的人都不得不考虑要如何维持生活。”
程仰思索着说:“你说得没错,生活是他们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嗯。”许星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地提起:“对了,上次是我不对,没听你把话说完就走了。”
程仰回想起那天,神色有些慌乱:“你想听我就讲,你不想听我以后都不提了。”
许星然又佯装打了个哈欠,说:“那就……翻篇吧。”
“好。”程仰眼里笑意渐浓,“你喝咖啡吗?我去做。”
许星然边起身边说:“哪能让你一个病人忙活?我来吧,你告诉我东西在哪放就行。”
程仰慌忙站起来:“那我们一起。”
许星然“嗯”了一声,自己先轻车熟路地朝着厨房去了。
等两个人萃好两杯美式出来,程斌提着甜品来了。
“不是吧?”程斌幽怨地看着程仰,“合着我就是一工具人,连杯咖啡都不配?”
程仰一记眼风送给他:“办公室里有咖啡机,想喝自己做去。”
许星然把咖啡递给程斌:“那我这杯给你,喝完咱们一起去厂里。”
“好嘞,谢谢许小姐。”程斌接过咖啡,好不得瑟地冲程仰挑了下眉。
程仰撇了下嘴,暗骂他没眼色。
三个人喝完咖啡,留程仰在家静养,许星然和程斌各自开车前往园区。
许星然先去了其他煤厂,最后去的国浩,到厂里时已是傍晚,程仰立在夕阳里,架着一只胳膊却站得笔直,被暮色笼着,像一棵崖柏。
一棵倔强又孤独的崖柏。
许星然一步一步走向那道身影,终于找到了对他最准确的形容。
待她走近站定,防护网上的射灯突然一齐亮了。
两人瞬间看清了对方的眼睛,默契地注视着彼此。
“累不累?”程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
也许是天色的缘故,许星然再次见到这张疲惫的脸,心里轻松许多。
“还好,倒是你,怎么不在家好好歇着?”她说。
“想再见见你。”
许星然眉心微微一动,旋即露出一枚笑来:“说得跟我走了就不再来了似的。”
她是一副玩笑口吻,程仰却十分认真:“我一直都很怕,什么时候就见不到你了。”
许星然一怔,默了片刻才又笑着说:“不会,我们还是邻居呢。”
这下换程仰沉默了,表面平静地看着她。
“怎么突然会有这种感觉?”许星然问。
程仰克制情绪:“不是突然,是第一次见你之后,就有了。”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夕阳就快消失了。
许星然心里生出几分伤感,强笑着说:“如果我们做朋友,就可以一直见面。你生病了、难过了、遇到什么问题了,我作为朋友都可以……都可以随时出现。”
听到“朋友”二字,程仰偃旗息鼓。
“明白了。”他也勉强挤出了笑脸,“你忙吧,忙完早点回家。”
“程仰。”许星然唤了他一声,逐渐收起笑意,“我不想解释太多,对你我来说,保持现状就够了。”
程仰点了几下头,笑得有些难看:“咱们开始吧,我来配合你的工作。”
“好。”
两人像之前那样,并肩在厂子里走着,检查厂里的每一处。只是这次,两人之间像是有了条楚河汉界。
程仰送她离开后,回到办公室。
程斌一见他进来便笑着问道:“哥,聊咋样呀?”
程仰低着头,没搭话。
程斌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走到他面前问:“怎么了?又闹别扭了?”
程仰揉了揉眼睛,答:“没有,别瞎问了。”
程斌不相信地“哦”了一声。
程仰冷不丁地提起:“房子继续装修着,等你找到对象,当婚房正好。”
“好。”程斌答应完突然反应过来,一脸惊恐:“啊?不是哥,那不是给你装的嘛?风格也是你喜欢的新中式,我可不要。”
“就这么定了。”说完,程仰起身走了。
背影有点气急败坏的意思。
程斌等他走出去,挥起拳头捶打空气,气道:“程仰!你可做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