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乡下饭店,但高低是有些水平的,该有的一样不少,凉菜热菜、鱼翅汤羹,最难忘的要属鲍鱼粥,软嫩咸香,鲜汁浓郁,别看它外表一般,但只要一入口便停不下来,比较遗憾的是白瓷碗容量有限,几口便到了底,真是“匙大碗小”呀。
酒足饭饱,言笑晏晏。
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碗筷声也渐渐散去,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一般这会儿是谈正事儿的好时机。
想求人的,想帮人的,想借钱的,想介绍的,想拉资源的,想打探消息的,开始两两三三的,各自组队,对症下药,有时还能顾完左边这场戏,又去顾右边那场,一捧一哏,一逗一唱。
那些在正经场合不宜吐露的,在这里都可以借机发挥,见缝插针,背后均是利益的博弈。
周叔叔上半场一边跟着众人朝着地中海一顿阳奉阴违,另一边朝着旁边的女人情深似海,眼睛粘着,身子偏着,那景色真心不养眼,向文内心深处策马奔腾了一些词汇。
她左顾右看,略微疑惑。周叔叔不是说有洋鬼子吗?怎么全是中国人?本来还想见见世面,毕竟现实中没看过老外,如果能顺便练练听力也不错。
到了下半场,周叔叔忽而低头凑近周卫,“那个,就是要沾你妹好运的那个,你听着点,那个逼说话净夹几个英语,我还他妈真听不懂,你一会儿给我翻译翻译,我他妈还治不了他了。”
……
向文右手握着白色瓷匙,准备内心再策马奔腾一趟。
碰!
她左手边的白瓷杯子被另一个杯子碰了下,发出细小清脆的响声,她侧头望去,发觉地中海不知何时坐到了她旁边。
又是那种眩晕感,这次还伴随着一股从后脊激发出的刺痛,密密麻麻地往上蔓延,一直到后脑勺僵麻的停不下来。
这感觉太难受了,像鬼压床一样,动弹不得,如鲠在喉。她想走出去,离开这里,或者转头跟旁边的周卫求助下,再或者张嘴让眼前这个地中海滚蛋。
“你多大?好像就比我孩子大点儿。”
“头回见面,喝一杯,你喝水我喝酒。”
“老周和我啊,就跟兄弟没两样,她侄女就是我侄女,你有事就找我。”
“以后多出来聚,能学不少东西。”地中海又一次碰了下杯,扭头离开,去找下一个人续酒畅谈。
有时候没有什么依据,甚至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但第六感,尤其是女人的第六感,就像是潜意识里已经有了答案似的,疯狂告诉自己,相信直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深夜的空气格外清新,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向文一吸一呼地深度吸氧,脑子顺畅许多。
一行众人站在饭店门口,一边道别,一边嘱咐,算是这顿饭局的最后收尾杀青戏。
“你叔这酒量还不如我呢。”女人穿着薄大衣,插兜吐着白气。
向文扭头瞧了一眼倒在周卫身上的醉鬼,“嗐,中午刚喝完,晚上又续上了。”
“我说呢。”女人叼了根香烟,“你们回得去不?我开车送你们。”
“回得去回得去,走几步路就到了,谢谢姐姐。”
女人抖烟灰的手一顿,转而朗笑起来,“我走了,再会吧。”
按说回程的路不远,但这次他们走的格外慢条斯理,向文回头看向后面踉踉跄跄的两人,叹气,“要帮忙吗?”
零下的天气,周卫额头冒了汗,“要。”
这事儿上还是她经验不太足,早知道就让那个漂亮姐姐送送了,省得这会儿大半夜瞎折腾。
她走到另一边,将周叔叔的胳膊背在脖颈处,霎时重量压了下来,差点没站稳,醉了酒的男人死沉死沉,要不是眼下太冷,会冻死人,她真想直接给他扔到草垛里自生自灭去。
周卫轻声笑,“沉吧。”
“我兜里有钥匙,你拿着先回去吧。”
“你是在让一个未成年女孩大半夜凌晨独自回家吗?”
“前头石墩那儿休息一下,我缓缓。”
“虚啊哥哥。”
两人把周叔叔放石墩上,一左一右的站着喘气,脸色都不好看。
周卫点了根烟,鼻孔嘴巴三个孔全在冒白烟,“是挺虚的。”
“冷不冷?”他拉下上衣拉链,左右手倒烟,将黑色外套脱了下来,递过去。
“别。”向文看着他手里的薄外套,“你要是再感冒了,我得照顾两人,明天第一天上学,不想请假。”
“你听过一句话么?”他一手吞吐,一手再次递过去,“听人劝,吃饱饭,不听劝,泪满面。”
……
这次向文接了过来,他的外套偏大一圈,刚好盖住屁股,衣服上之前的热气未消,徐徐传递到她的身上,回温了不少。
她盯着他,“你不用上学吗?”
周卫踩灭烟头,不假思索,“走吧。”
他又这样,话说一半,遮遮掩掩的,这是什么很冒昧的问题吗?
待三人到家时,向文浑身火热,大半夜的高强度有氧着实让人记忆犹新,她和周卫把人放床上,这任务算是完成了。
结果她脚刚一迈出正门,外面的冷空气正中面门一顶,向文眼前一黑倒了过去。
那一瞬间,她想,肯定是被二手酒熏得。
周卫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倒过来了,下意识想伸手去接,结果用了一晚上力气,当下使不上劲了,两人齐齐往后倒。
“卧槽。”
向文倒他腿上,他屁股摔地上。
他掩面失笑,真是虚了啊。
俯身摸了下她的额头,烧得正起劲儿。
他站起来,思索了下,把套在向文身上的黑外套拉开,又蹑手蹑脚,不,是小心翼翼的从她的外套里拿出一串钥匙。
下午在家时就听见她拿着一把新锁在自己房门那儿叮叮当当的凿来凿去,没一会儿又跑来找他要大门钥匙,想拿着去配一把,结果俩人还没说完就都被揪来吃了这顿饭。
他拿着钥匙抹黑去开门,发现门锁根本没按上,虚虚搭在门框上,他轻轻推开门,把灯打开,眼前景象清明,他却茫然的静了几秒。
这什么情况啊……
屋里摆设极其简陋,靠墙放着一张带锈铁架的硬木床板,床板上平铺着一条薄床单,那花色看起来像是街边促销的老式花样,枕头是几件衣服叠成的方块,床上搭着一件棉衣,似是盖着用的,床下放着一个小行李箱,好在四处还算干净。
这里原本是杂物间,没人住,所以暖气片也没有,往里一站,透心凉。
怪不得这小姑娘天天起那么早,这地方鬼都睡不着,真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被叔叔带过来的,以前过得比这还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