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脸色不太好。”
向文有些苦闷,“我想回去上班。”
“先养养身体吧。”
说这话时,张复正在杂物间里翻腾酒盒,年前有一对珍藏酒,送礼人很有心意,品味不错。最近正是觥筹交错的好时机,这酒或许是个不错的敲门砖。只不过翻来覆去地,半天没找到,额头落了些薄汗。
向文看着丈夫的背影,踢了踢某处礼袋,“是这个吧。”
“还是老婆懂我。”男人拎起酒,眼底有了些笑意。
哪能不懂啊,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这样好的酒也就周卫那个呆子不要。
张复急匆匆回来,又要急匆匆走,“买块玉吧,玉养人。”
向文摸了摸脸颊,有这么糟糕?算了,反正没有花钱的不是。
当天就往商场购了一个玉手镯,羊脂白玉,白色中透着微黄,很显气质。消费过后的女人心里舒畅了不少,连带着阴天也不觉得郁闷,内心的不充实感有所缓解,她算是知道为什么有些女人那么爱花男人的钱了。
她不会开车,一坐上驾驶位就觉得心慌的很,稍远处的地方只能打车往返。不过今天天气不太好,有些起风,街上人也不多,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车,便顺着马路的方向寻摸着,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小文?”
回头一看,入眼的便是一辆熟悉的车,驾驶座上的齐师傅探出头来。
“这么冷还逛街?稍你一段儿?”
向文余光撇了眼副驾驶的周卫,利落地开门上车,屁股坐定,一气呵成,齐师傅都没反应过来。
车内温度适宜,向文脱了围巾,深呼了几口气,别看这车破破旧旧的,一坐上去,身心通透,头发丝都是舒缓的,比按摩椅还会拿捏人。
“大老远就看见你了,看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低血糖了?”
再次听到这话,她叹了口气解释,“最近睡眠不太好,困的。”
“所以说嘛,人还是得找点事儿干。我看你呀,就不是在家待得住的人。说句不好听的,享不了那清福。”
向文笑了笑,“还是您懂我。”
到了地方,她起身拿包,道了谢,又寒暄几句便下了车。
向文还有一习惯,分别的时候总要等对方起车离开后再转身走。她站在路边,弯着腰隔着副驾驶的周卫,跟齐师傅摆手道别。
这时周卫才抬头看着她,胳膊往车窗上一架,低声问道,“要不干个文员试试?”
算你懂点事儿。
微笑,摇头,矜持,“不用,我挺好的。”
“该吃药吃药。”
话毕,没等向文回复,便合上车窗起车走人,独留她尬笑的脸在冷风中吹僵。
吃个屁!
她置气般地扭头就走,气鼓鼓地嘟囔着,“该你吃才对……”
————
她隐约猜的出,不让她外出工作的不是张复,公公才是关键。
内心的恐惧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尤其是门口那双精制的鞋子,让她一下子仿佛回到了当年。
公公不常来往,准确说,这是第三回,上一回还是结婚前几天,屋内各处大致瞧了瞧,只字未言便离开了,至于第一回……
无事不登门,登门必有大事。张复不敢说,向文不敢问,结婚以来,公公从未参与过他们的事,也未曾提及过那个人,好似消失了一样……
————
要说起过往……
“找我?”张复揣着兜,看着长高不少的向文,有些纳闷,这才多久,就窜的跟他差不多高了。
向文左顾右盼,来往的同学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悄悄凑近低声道,“我最近要晚点回去,你能不能跟婶婶说声,我在学校得准备校庆活动,不回去吃了。”
“就这?”
“嗯。”
“知道了。”
婶婶很好,对她很照顾。生活起居无微不至,向文心思细腻,约莫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熟悉了婶婶的生活习惯,很规律,也很……刻板。有点像是强迫症,也隐约伴随着点控制欲望。
但她还是快速地适应了新家的生活,洗衣做饭常抢着干,越发勤快。起初婶婶不愿让小孩子做这些,但着实拗不过,心想或许这样向文心里能好受点,不至于觉得自己寄人篱下。
“这文文……是不是生我气了?”婶婶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疑惑地问着张复。
“您想得真多。”张复随口安慰着,准备回卧室待会儿,似是想到什么,“不过妈,您这次确实有点过了。”
婶婶心里堵着气,“还不是为了你。”
张复没说什么,径直回了房间,本来想打打游戏,结果脑子里都是那个小妹妹。
向文这人也不像是会生气的人,就是感觉渐渐跟他们生分起来了,什么都客客气气的。
要细究起来,还是从实验课开始的。
起初向文学习不错,学校里正准备试验新的教学方式,开拓创新,为这些排名靠前的学生提供课后指导。名额有限,竞争算是比较激烈,所以向文能考进去,是个很争气的事。
婶婶特意为她做了一桌好菜庆祝,“文文就是聪明啊,不像张复,就知道玩。”
“婶婶……”向文有些局促不安,怯懦懦地,“学校那边需要交指导费。”
婶婶手中的筷子停了一瞬,神情也有一瞬的尴尬,安慰着,“嗨,这有啥的,婶婶有钱,你就放心念书昂。”
向文眼眶渐渐湿润,她大概猜出家里的经济状况,婶婶能这样说,她是很感激的。
可婶婶自觉有些招架不住,当初脑袋一热的时候,只想着一口饭一双筷子而已。没想着现在人们都重视教育文化,各种学习费用接踵而来,越来越贵,尤其当下是两个孩子,更让她捉襟见肘。
指导费交了一个月,每天张复先回家吃饭,向文没时间回去做,便在外面买东西吃,这样一来,婶婶白天工作,晚上家务,还攒不下钱,吃紧得很,实在身心俱疲。
这天,知道学校放假,婶婶提前做了点菜,等着孩子们。
张复跟向文是一起回来的,一个摆碗筷,一个盛饭。张复看躺在沙发上的妈妈,“吃饭了。”
“不吃了儿子,妈没胃口,你们吃吧。”婶婶脸色不太好,似有病态。
“婶婶不舒服吗?”
“累啊,又要挣钱又要养家的,你们是不知道,这一天天的,没闲着过……”说着说着声音渐小,眼睛微闭,张复凑近看,似是睡着了。
向文看着沙发上疲惫的婶婶,坐立不安,心中满是歉意。
张复找了个毯子盖过去,见向文半天不动筷,“她总这样,跟你没关系,吃你的。”
次日,向文便早早回家,扫地、拖地、倒垃圾、做了几道菜,脸盆里泡着几双袜子,向文挽起袖子开始搓洗。
不一会儿,张复回来了,见她正蹲在地上干着什么,凑近一看,是他那黑黝黝的袜子们。
他摸摸鼻头,有些心虚,青春期的男孩,袜子上的味道很独特,“不上课在这儿干什么?献殷勤呢?”
“我申请退课了,剩下的钱,老师说明天给我。”
“你有毛病?”张复气得往她脑顶上重重一拍,“我家没钱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你上不上课都没钱。”
“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张复见不惯这副窝囊样子,“我妈就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哪能埋怨你?心理素质差成这样,以后有的苦吃。”
见她不说话,一直搓着手里的袜子,指尖泡的发白,心里有些不忍再呛她,“爱怎样怎样吧。”
婶婶回来听说了此事,心里头很不对味儿,“婶婶不是说了有钱,干嘛不上了呢?”
“婶婶,我是觉得那个课对我不大有意义,很多东西课上都学过,咱没必要浪费钱。”
话说的很体面,但三人都知道,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可话至此,婶婶也有了台阶下,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向文不上课后,回家便跟着张复一道走,几个熟识的同学看见两人,不怀好意地吹了吹口哨。
“有毛病?”张复踢了颗石子过去,心里却藏着开心。
“要不我下次自己走吧,我走快点还能早点做饭。”
张复看着她真挚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你脑子有泡!”
晚饭还是婶婶做的,张复其实说得不算错,虽然不上实验课了,婶婶轻松了几天,但身体仍觉得疲惫,回家后时常喊累喊辛苦,腰酸背痛便是家常便饭,看着可怜。
“累了就别做饭了,我们偶尔出去下下馆子,或者凑合凑合都行。”张复向妈妈建议着。
“下馆子不要钱啊,你不吃文文也要吃的,不做饭怎么省钱。”
“那就别刷碗了,你不是累么?”张复吃着最后一口米饭,正想起身收拾碗筷。
婶婶腰正疼着,随口回了句,“我不刷,文文刷,她今天又没干活,应该的……”
向文身体怔了怔,婶婶也突然闭了口,发觉这话说的似乎不对。
“对,正好我吃撑了活动活动,婶婶做的饭太好吃了。”
复而立马起身收拾,利落地端着碗筷回厨房。
张复带着埋怨的意味看了眼妈妈,“你这嘴啊。”
至此,向文便开始跟这个家渐渐生分起来了。
当然,她并没有生气、埋怨或是委屈,她依旧很感激婶婶,没有婶婶她现在都不知何处去,哪能这样没良心。
只是她觉得,不能再事事都麻烦人家,吃穿住行还是力所能及的节省比较好。一家人吃饭,买菜买肉都是支出,而她又不能次次都早回家做饭,出钱出力都有困难,索性一日三餐就不在家吃了。她算了算饭卡的钱,将一份午饭钱拆成三份,买些便宜的面食充饥,不算糟糕,还能接受,最主要的是,心理负担少了点。
这日她在食堂吃饭,张复不知何时看见她,屁股往旁边一坐,就那么眼巴巴的盯着她,也不说话。
向文不明所以,“怎么了?”
“我妈伤心了。”
“为什么?”
“你嫌她做饭不好吃。”
“我没有。”
“那为什么不回去吃?”
“我活动忙。”
“放屁。”
“放不出来。”
“……”
两人看着对方,噗呲一声,笑了。
“以后吃饭先去我班上等我。”
没等她回复,张复便离开了。
俩人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谣言的呢?谁也不记得,只记得隐隐约约一起吃饭没多久,同学们似有若无的议论过。
但俩人是真金白银的清清白白,只是吃个饭而已。
所以当老师找到她时,起初是很想笑的,随后看见老师面前坐着的婶婶,笑不出来了。
事后婶婶带着两个孩子回家,包往桌子一放,在向文以为会是一场天崩地裂时,婶婶笑了。
“我可不是老古董。”婶婶笑意渐浓,“我儿子我了解,他喜欢你我知道。”
见两人都不回应,表情上均有些惊吓样儿。
“放心吧,我开明着呢,你们俩,我支持。不过……”婶婶放低声音,“你们不许搞出格的事儿来,明白不?”
“明白。”张复点点头,转而推着向文,各自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