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入深渊之时正是中午阳光最盛的时候，时间却很快就过去，夜晚来临的同时，迷雾再次覆盖了整片大地。四周很是寂静，似乎除了五个外来之人之外，没有再看见其他的活物。李汝再次翻开了杨青的记录，仔细阅读每一句话。他认真地辨认他的每一个字迹，说话的方式与意义。

在大家商量好守夜的时间和休息的时间后，就听见屋外忽然开始传来由远及近的嗡嗡声音。尹榛与柯秋渝起身向外看，便看见忽然一片黑压压的天空，逐渐蔓延过来。

“不好，是尸虫。”柯秋渝看了一眼便判断出来那是什么。

五人立刻起身，手忙脚乱拿好自己的东西，寻找藏身的地方。

“地下室！是不是这个！”陈葭忽然看到了出现在后院的地上，被杂草覆盖住的地窖的门，是农家人用于藏酒的地方的样子。

“大家快进来！”雷溟喊道。

尹榛走到地窖旁，忽然心底一沉，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犹豫。

李汝看了他一眼，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清楚地记得记录的开头，他们在骚乱中也是找到了这么一个地方，然后写下了这一段。这一段的记录很正常，太正常不过了。但是后面的李湘事件，太怪异了。在异端深渊，一定是触碰了规则才会遭到意识创伤，很多规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但也有很多很复杂，藏在深渊之下。

“快啊各位!”陈葭急忙道。

“等会……不要进去。”李汝猛地回头，一摆手臂警告所有人，“不要进去！”

除了尹榛的三人都迟疑了，柯秋渝赶忙问道：“前辈，该怎么办，快要来了！”

“安全区，安全区，安全区……”陈葭捂住了耳朵，他恐惧的看着那涌现的尸虫，记起他们吃人的说法，想起那一具具干净的骨骸……

“冷静陈葭！”雷溟握住了陈葭的手腕。

“为什么不进去！”陈葭吼道，“都什么时候了是要我们的命吗？”

“尹榛，你会做的对吗？”李汝没有理他，而是抓住尹榛的手，认真的看着他，“做一个安全区！”

“什……什么？”尹榛张着嘴紧张地看着李汝，“我……”

“忘掉你关于你能力的所有想法，做一个安全区。”

尹榛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伸出了双手。

轰隆隆的声音忽然想起，银色的物质从他们四周猛然展开，从外周向中间靠拢，将五人笼罩进去，那不是纯色的物质，是透明的，他们可以清楚的看见，在尸虫压过的最后一秒，整个银色物质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

众人皆是缓下一口气。

柯秋渝坐下后，便拿出来一个机器。

“陈葭，测一下。”

那是异端局自配的检测意识创伤后精神异化值的东西，虽然不能作为完全判断的标准，但也是每个队伍必备的东西。当显示值高于90的时候，证明这个人即将到达精神崩溃的边缘，而到了99，则证明该人基本转化为异端。

“我没有意识创伤！”陈葭反驳道，他有点激动，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相互帮助的队友，现在就对他产生了怀疑。

“你打开了门，对吧。”李汝冷漠道。

“那不会是规则，你怎么就能确信？”陈葭咬牙看着李汝，“倒是你，脸色这么苍白，你比我更像异端！”

柯秋渝与尹榛变了脸色，李汝却没有什么反应。尹榛气的脖子都红了，冲上去就想揍他，雷溟立刻拦在尹榛面前：“他情绪不稳定，请……”

柯秋渝叹了口气，将仪器递到雷溟前面：“你先来。”

“好。”雷溟接过仪器，将手放了上去，没过一分钟，上面便显示出来数字。

23。

雷溟将仪器递给陈葭，又安慰他几句，陈葭才冷静下来，将手放了上去。

68。

陈葭变了脸色，这个数据虽然不是临界值，但是也是异常的，他的确触碰规则了。

“为什么会这样……”陈葭无助地看着数据，他的声音都在颤抖，又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李汝。但李汝没有说任何话，而尹榛将记录本拿出来，写下了这个数据。

“你是第三次出任务吧。”柯秋渝皮笑肉不笑，也不再提点什么，只是看着陈葭的脸色灰白下来。

“抱歉。”陈葭捂住了脑袋，缩成了鹌鹑。

柯秋渝没有再理会他，而是将自己的手放到仪器上，没过一会儿，上面便显示了一个数值。

14。

“好低……”尹榛震惊道，又接过仪器，开始给自己测。

数值乱动了一会，最后停在了21。

他舒出一口气，悄悄地挪了挪坐到李汝旁边。

李汝没有测量。柯秋渝、尹榛和他三人心知肚明，而即便陈葭想要说什么，也全无心思了。

见了刚才那成群的尸虫与头顶展开的银色屏障，即便是再冷静的人也坐不住了，雷溟一时忘记了因果制约：“既然还要合作，能否请先行队的三位跟我们说明一下能力之流。我们也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柯秋渝皱了皱眉道：“先行队的能力不能外传，我们的能力上面链接了太多因果，若是由我们将之交出，相当于是与人平摊了因果报应，为你们安全着想，还是不要多问多的好。在解决事件的前提下不会放任你们随意死去的，放心。”

雷溟不再说话。

柯秋渝即便长了张娃娃脸，笑起来很亲和，但是在不笑的时候，眼神过于淡漠，带有着看过太多死亡的冷漠以及傲慢。他本身就只喜欢做看客，不是什么好人，只有在履行队长职责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不去辜负别人。

李汝看了看四周，又看到了地上那个地窖门。

“我要进地下室。”

刚刚把周围围起来的时候，地下室并没有被排除在外面。由于蝗虫过境般的尸虫没有消失，地窖的门也没有消失。

“可是……”柯秋渝一时有点迟疑，“前辈，他不是规则吗，会有危险的吧。”

“所以我和尹榛进。”李汝道，“这样比较快。”

尹榛眨眨眼，没有任何质疑，像个小狗一样揪住了李汝的衣角。柯秋渝没有再说什么，雷溟本就不太喜欢处理这些，便也没有说话。陈葭不解：“前辈，既然知道了这是规则，我们躲得远一点不就好了吗？”

“我们要处理最近这些事情背后的事情。”柯秋渝解释道。

陈葭沉默了。经过刚才的事情他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很难去处理什么背后的事情，现在保住性命解决清道夫才是他们的目的。于是当李汝打开门，与尹榛一同进去的时候，其他三人只能稍微躲远一点。

地道很黑，尹榛跟着李汝往下走，一步一步下楼梯，整个四周只能听见二人的脚步声。

“李汝哥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能力怎么用？”尹榛开口问道。

李汝抿了抿嘴，黑夜里二人都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他无法判断现在的尹榛是生气还是疑惑，抑或是质疑。他想了一下，回复道：“你的能力是‘创造主’，它是非常珍贵的能力，能利用炁创造出可以消除天地煞气的银器。但是你不能将它想象成武器，他可以是所有你能想象的东西，这才是创造主。”

尹榛闷闷的答了一声：“嗯。”

他还是没听到想听的答案。

正当他们交流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啼哭。于是他们都不再说话。渐渐地，这个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近，甚至似乎开始萦绕在耳边。那是婴儿的哭声，但是又不是完全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尹榛总觉得声音中带着点幸灾乐祸。

尹榛是第一次来异端深渊，但是他曾经学过很多。他知道异端深渊中充满天地煞气，而每个异人体内的炁是对付天地煞气的绝妙武器，二者相生相克，而他的炁很特殊，可以消除天地煞气。除此之外，他也明白深渊最恐怖的不是煞气，而是异端潜意识里定下的“规则”，这是一个奇妙的东西，每个异端的规则都不同，由他们自己定，但也有相同点，就是规则既是潜意识造物，那必定是与煞气来源有关。若是触犯了规则，则异人很容易受到意识创伤，在创伤积累下，逐渐感染，则会成为意识回荡，最终变成无法控制自己的异端。

他知道，这些声音一定是与规则有关的线索，所以他没有大惊小怪，只是紧张的摒住了呼吸。

周身逐渐变得漆黑一片，尹榛甚至看不见李汝的衣角了，所以他果断地伸手拉住了李汝的手臂。

“太黑了。”

身旁的人没有回答，尹榛有些迟疑，然后松开了手。

“李汝哥？”

哭声逐渐变得更大了，他想要再次拉住那人的手的时候，却是挥了个空。他知道大概自己已经进入地窖的秘密之处了。

忽然间，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四周磁场发生了轻微的变化，不知道是哪里的灯亮了起来，现在可以模糊的看见周遭情况了。尹榛忽然有些疑惑，他走了挺久，却好像一直没有摸到墙壁。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他双手就什么都没有触碰了。

李汝就站在前面，他的衣角与袖口很轻，一点点动作就可以让它轻轻晃动。

“李汝哥？”尹榛向他走去，“你为什么刚刚不说话？”

忽然，他总觉得哪里怪异，便停住了脚步。他向下扫了一眼，有些迟疑。

李汝转过身来。

他没有任何变化，表情跟下地窖时一模一样，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红润，与平常无异。他开口问道：“怎么了。”

尹榛头一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觉得很烦躁，也很奇怪。在他眼中，李汝哥是很漂亮的存在，但面前的人忽然让他感受不到之前的愉悦。他想要回答他的问题，但潜意识里却想要退后一步。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只是狠狠的挠了挠头发，将他揉的一团乱。

片刻，他将手放下来，尹榛摸了摸腰间的枪，枪冰冷的温度让他顿时冷静不少。

“怎么了，阿言？”“李汝”又问了一句。

尹榛“哐”地抬头，仔细地盯着眼前的人。眼前的人被他盯得不适，捏了捏手臂，转头不去看他。

尹榛眯了眯眼，嘴角咧开一个弧度，对着面前的人微微笑着，又开口说道。

“李汝哥，你的裤子太长了，我帮你卷一卷。”

不等对面的人拒绝，尹榛蹲了下去，抓住了李汝的脚踝，然后用力一扯，李汝就地摔倒下来。尹榛卷起了裤脚，抬头死死地盯着他。

“李汝前辈。”尹榛冷漠地看着他，“你的镣铐呢？”

“李汝”眨了眨眼：“你在说什么。”

“别演了，你是谁，李汝在哪。”尹榛的声音有些急躁，“你把他还给我！”

对面的人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再动作，逐渐地转过了头：“我就是李汝。”

“你把他还给我！”尹榛声音又大了几分，表情也有些失控，“我要他回来！”

那人仍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更加惟妙惟肖地学着李汝的语气，握住尹榛的手臂，轻启唇齿道：“阿言，你没事吧，要不我们一起先出去。”

那动作实在太像李汝了，神态也与李汝几乎无异，若不是他的镣铐以及他的称呼，尹榛也很难发现他的怪异之处。就算再没有常识的异端局成员，也知道这是异端深渊规则区的具象化。而在第二次听到那个称呼后，他的动作迟疑了一瞬。

也许是好奇心作祟，或者是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信息，尹榛冷静下来后，内心似乎被什么死死的抓住了，他低头看着那人，对着李汝的脸，他开始思考到底自己想要什么。

自己来异端局，是因为母亲说过这里是重要而神圣的地方，是异人、异端、天地混沌体共同的生活维持体系的地方。但是他没有目标。在见过李汝后，他疯狂的想要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和命运传达给他的东西。

于是他蠢蠢欲动了。

“不用伪装，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根本不清楚他对我是怎么回事。”尹榛呼出一口气，开始模棱两可地试探他的话。

“怎么会，我知道的很清楚。”“李汝”真情实感地说，“阿福跟你说了，让你照顾我的，对吗？我还知道的，你对我很好，还有……”

“对你很好，比如说？”

对面的人神情开始呆滞起来：“比如，奇怪……”

“我是谁。”尹榛逼近一步，“我在李汝……你的心目中，很重要吗？”